原来孙大娘最痛儿，极是护短，又兼暴，能言快语，是个揽事的女都。若相骂起来，一连骂十来日，也不，有名叫绰板婆。他与邱家只隔得三四个间居住，也晓得杨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病，只为从无面，不好发挥来。一闻再旺之语，太里爆火来，立在街，骂：“狗泼妇，狗滢妇！自己瞒着老公趁汉，我不你罢了，倒来谤别人。老娘人便看不像，却替老公争气。前门不师姑，后门不和尚，拳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过，不像你那狗滢妇，人货不，表壮里不壮，作成老公带了绿帽儿，羞也不羞！还亏你老着脸在街坊上骂人。便臊贱时，也不恁般般作！我家小厮年幼，连带脑，也还不够与你补空，你休得缠他！臊发时还去寻那旧汉，是多寻几遭，多养了几个野贼，大起来好贼。”一声泼妇，一声滢妇，骂一个路绝人稀。杨氏怕老公，不敢揽事，又没气，只得骂长儿：“都是你那小天杀的，不学好，引这长妇开。”提起木柴，把长儿劈就打，打得长儿破血淋，嚎啕大哭。邱乙大正从窑上回来，听得孙大娘叫骂，侧耳多时，一句句都听在肚里，想：“是那家婆娘不秀气？替老公妆幌，惹得绰板婆叫骂。”及至回家，见长儿啼哭，问起缘由，倒是自家家里招揽的是非。邱乙大是个汉，怕人耻笑，声也不啧，气忿忿地坐下。远远的听得骂声不绝，直到黄昏后，方才住。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可怜伶俐妇人，只为一文钱斗气，丧了命。正是：

不是傀儡场中鲍老，竟像秋千架上佳人。

不死便是恋汉了。”说罢，关上门儿来。长儿要来开门，被乙大一顿栗暴，打得哭了一场睡去了。乙大有了几分酒意、也自睡去。单剩杨氏在门外好苦，上天无路，地无门。千不是，万不是，只是自家不是，除却死，别无良策。自悲自怨了多时，恐怕天明，慌慌张张的取了麻索，去认那刘三旺的门首。也是将死的人，失魂颠智，刘家本在东间第三家，却错走到西边去，走过了五六家，到第七家。见门面与刘家相象，忙忙的把几块砖衬脚，搭上麻索于檐下，系颈自尽。

地下新添恶死鬼，人间不见画人。

再旺索把兜肚里钱，尽数取，约莫有二三十文，一堆儿堆在地下：“待我输尽了这些钱，便放你走。”长儿是个小厮家，孔浅，见了这钱，不觉贪心又起；况且再旺抵死缠住，只得又。谁知风无常顺，兵无常胜。这番采又论到再旺了。照前-了一二十次，虽则中间互有胜负，却是再旺赢得多。到结末来，这十二文钱，依旧被他复去。长儿刚刚原剩得一文钱。自古：得以气胜。初番长儿-赢了一两文，胆就壮了，偶然有些采，就连赢数次。到第二番又-时，不是他心中所愿，况且着了个贪心，手下就有些矜持。到一连-输了几文，去了个舍不得一个，又添了个吝字，气便索然。怎当再旺一愤气，又且稍长胆壮，自然赢了。大凡人富的好过，贫的好过，只有先贫后富的，最是难过。据长儿一文钱起手时，赢得一二文也是够了，一连得了十二文钱，一拳捻不住，就该住手回家。可笑长儿把这钱不看倘来之，反认作自己东西，重复输去，好不气闷，痴心还想再像初次赢将转来。“就是输了，他原许下借我的，有何不可？”

“既是没有时，他们如何说你，你如何凭他说，不则一声？显是心虚，应他不得。若是真个没有，是他们诈说你时，你今夜吊死在他门上，方表你清白，也脱了我的丑名。明日我好与他讲话。”那婆娘怎肯走动，下泪来，被邱乙大三两个掌，掇大门。把一条戏索丢与他，叫：“快死快死！

事不三思终有悔，人能百忍自无忧。

却说西邻第七家，是个打铁的匠人门首。这匠人诨名叫白铁，每夜四更，便起来打铁。偶然开了大门撒溺，忽然一阵冷风，得骨竦然，定睛看时，吃了一惊。

这一，合该长儿-了，忍不住定心坎，再复一-，又是二字，心里着忙，就去抢那钱，手去迟些，先被再旺抢到手中，都装兜肚里去了。长儿：“我只有一文钱，要买椒的，你原说过赢时借我，怎的都收去了？”再旺怪长儿先前赢了他十二文钱就要走，今番正好气。君报仇，直待三年，小人报仇，只在前，怎么还肯把这文钱借他？把长儿双手挡开，故意的一一舞，跑巷去了。急得长儿且哭且叫，也回巷扯住再旺要钱，两个扭一堆厮打。

邱乙大吃了几碗酒，等到夜人静，叫老婆来盘问：“你这贱人瞒着我的好事！趁的许多汉，姓甚名谁？好好招将来，我自去寻他说话。”那婆娘原是怕老公的，听得这句话，分明似半空中响一个霹雳，战兢兢还敢开？邱乙大：“泼贱妇，你有本事偷汉，如何没本事说来？若要不知，除非莫为。瞒得老公，瞒不得邻里，今日教我如何人？你快快说来，也得我心下明白。”杨氏：“没有这事，教我说谁来？”邱乙大：“真个没有？”杨氏：“没有。”邱乙大：

“买的椒在哪里？”长儿着泪回：“那买椒的一文钱，被再旺夺去了。”再旺：“他与我-钱，输与我的。”杨氏只该骂自己儿不该-钱，不该怪别人。况且一文钱，所值几何，既输了去，只索罢休。单因杨氏一时不明，惹一场大祸，辗转的害了多少人的命。正是：

孙庞斗智谁为胜，楚汉争锋那个？

却说杨氏，专等椒来泡汤吃，望了多时，不见长儿回来，觉得肚疼定了，走门来张看，只见长儿和再旺扭住厮打，骂：“小杀才！教你买椒不买，倒在此寻闹，还不撒开。”两个小厮听得骂，都放了手。再旺就闪在一边。杨氏问长儿：

“你若不肯-时，还了我的钱便罢。你把一文钱来骗了我许多钱，如何就去？”长儿：“我是-得有采，须不是白夺你的。”

杨氏因等候长儿不来，一肚恶气，正没豁，听说赢了他儿的一文钱，便骂：“天杀的贼！要钱时，何不教你娘趁汉去，来骗我家小厮-钱。”里一骂，一便扯再旺来打。恰正抓住了兜肚，凿下两个栗暴。那小厮打急了，把来一挣，却挣断了兜肚带，落下地来。索郎一声响，兜肚里面的钱，撒了一地。杨氏：“只还我那一文便了。”长儿得了娘的气，就势抢了一把钱，奔自屋里去。再旺就叫起屈来。杨氏赶屋里，喝教长儿还了他钱。长儿被娘不过，把钱对着街上一撒，再旺一哭，一骂，一捡钱。

檐下挂着一件事，不知是那里来的？好不怕人！犹恐是，转屋，个火来一照，原来是新缢的妇人，咽气断，见得救不活了。待不去照他，到天明被公的看见，却不是一场飞来横祸，辨不清的官司

送你。”长儿只是要去，再旺发起急来，便：

捡起时，少了六七文钱，情知是长儿藏下，拦着门只顾骂。杨氏：“也不见这天杀的野贼，恁地撒泼！”把大门关上，走去了。再旺敲了一回门，又骂了一回，哭到自屋里去。母亲孙大娘正在灶下烧火，问其缘故，再旺哭诉：“长儿抢了我的钱，他的娘不说他不是，他骂娘养汉，野杂的，要钱时何不教你娘养汉。”孙大娘不听时，万事全休，一听了这句不耳的言语，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