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科而坐，上没有方巾，与我辈妇人一样，又且面貌相同，故此疑他作我。”想到此，方才要印证起来，果然一线不差，竟是自己的模样。既不能够独擅其，就未免要同病相怜，渐渐有个怨怅爷娘不该拒绝亲人之意。

既去之后，夫人问：“两姨妹，分属表亲，原有可见之理，为甚么该拒绝他？”公：“夫人有所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单为至亲而设。若还是陌路之人，他何由我的门，何由我的室？既不门室，又何须分别嫌疑？单为碍了亲情，不便拒绝，所以有穿房之事。这分别嫌疑的礼数，就由此而起。别样的瓜葛，亲者自亲，疏者自疏，皆有一定之理。独是两姨之，姑舅之儿，这亲情，最难分别。说他不是兄妹，又系一人所，似有共之情；说他竟是兄妹，又属两姓之人，并无同胞之义。因在似亲似疏之间，古人委决不下，不曾注有定仪，所以泾渭难分，彼此互见，以致有不清不白之事将来。历观野史传奇，儿女私情大半于中表。皆因父母的没有真知灼见，竟把他当了兄妹，穿房，难以提防，所以混至此。我乃主持风教的人，岂可不加辨别，仍蹈世俗之陋规乎？”夫人听了，不已，说他讲得极是。

从此以后，这一男一女，日日思想纳凉，时时要来避暑。

非是避偏就影，只愁动动金铃。

玉娟那番光景，一来于仓皇，二来迫于畏惧，原不是有心拒绝他。过了几时，未免有些懊悔，就草下一幅诗笺，藏在之内，又取一张荷叶，了邮筒，使它不濡；张见珍生的影，就丢下去，：“那边的人儿好生接了！”

惜虽影横斜

珍生听见，惊喜狂，连忙走下楼去，拾起来一看，却是一首七言绝句。其诗云：

“为甚么我的影倒去在他家？形影相离，大是不祥之兆。”疑惑一会，方才转了念，知这个影就是平时想念的人。

时当中夏，暑气困人，这一男一女不谋而合，都到阁上纳凉。只见清风徐来，波不兴，把两座楼台的影，明明白白倒竖在中。玉娟小定睛一看，忽然惊讶起来，：

晶帘动微风起，并作南来一味凉。

又不许丫鬟伏待，伴当追随，总是孤凭画阁，独倚雕栏，好对着影说话。大约珍生的话多，玉娟的话少——只把手语传情，使他不言而喻；恐怕说来被爷娘听见，不但受鞭-之苦，亦且有命之忧。

屠珍生的风诀窍，原是有传受的：但凡调戏妇人，不问他肯不肯，但看他笑不笑；只消朱一裂，就是好音，这副同心带儿已结在影里面了。

珍生见了，喜望外，也和他一首，放在碧筒之上寄过去，：

偶然有一日，也是机缘凑巧，该当遇合，岸上不能相会，竟把两个影放在碧波里面印证起来。有一首现成绝句，就是当年的情景。其诗云：

绿波摇漾最关情，何事虚无变有形？

却说珍生与玉娟自从相遇之后，终日在影里盘桓，只可恨隔了危墙，不能够见面。偶然有一日，玉娟因睡缠扰，起得稍迟，盥栉起来，已是巳牌时候。走到阁上面，不见珍生的影，只说他等我不来，又到别去了。谁想回一看，那个影忽然变了真形，立在他玉之后，张开两手竟要来搂抱他。这是甚么原故？只为珍生蓄了偷香之念，乘他未至，预先赴过来，藏在隐僻之，等他一到，就钻来下手。

却说珍生倚栏而坐，忽然看见对岸的影，不觉惊喜跃，凝眸细认一番，才知人言不谬。风才的公郎比不得学先生的令，意气多而涵养少，那些童而习之的学问，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试验来。对着影轻轻的唤：“你就是玉娟么？好一副面容！果然与我一样，为甚么不合在一了夫妻？”说话的时节，又把一双玉臂对着中，却像要捞起影拿来受用的一般。玉娟听了此言，看了此状，那亲之心，就愈加歆动起来，也想要答他一句，回他一手。当不得家法森严，逾规越检的话从来不曾讲过，背礼犯分之事从来不曾过。未免有些碍手碍，只好把满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

公单请夫人，见了一面，连“小”二字绝不提起。及至珍生再请，他又假示龙钟，茫然不答。珍生默喻其意，就不敢固请，坐了一会，即便告辞。

玉娟是个胆小的人，要说句私情话儿，尚且怕人听见；岂有青天白日对了男那不尴不尬的事，没有人捉之理？就大叫一声“阿呀”如飞避了去。一连三五日不敢到阁上来——看官，要晓得这番举动，还是提举公家法森严，闺门谨饬的效验；不然，就有真赃实犯的事将来，这段情不但在影似之间而已了。珍生见他喊避，也吃了一大惊，翻中，踉跄而去。

从此以后，珍生断了痴想，玉娟绝了妄念，知家人的言语印证不来，随他像也得，不像也得，丑似我也得，好似我也得，一总不去计论他。

绿树陰夏日长，楼台倒影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