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贾公客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汲，面庞比前甚是黑瘦了。贾公：“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谁要你汲？且放着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桶，动了个伤之念，不觉滴下几泪来。贾公要盘问时，他把手拭泪，忙忙的奔去了。贾公心中甚疑。见了老婆，问：“石小和养娘没有甚事？”老婆回言：“没有。”初归之际，事多，也就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他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一碟腌菜叶儿。贾公有心闪在隐，看时，养娘走石小房中去了。贾公不省得这饭是谁吃的，一些荤腥也没有。那时不往厨下，竟悄悄的走在石小房前，向门里张时，只见石小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老婆：“荤腥尽有，我又不是不舍得与他吃。那丫自不来担，难要老娘送房去不成？”贾公：“我原说过来，石家的养娘只教他在房中，与小作伴。我家厨下走使的又不少，谁要他房担饭？前日那养娘噙着两泪在外街汲，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他难为了，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得。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都怠慢。见放着许多荤菜，却教他吃白饭，是甚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外时，可知连饭也没得与他们吃饱。我这番回来，见他们着实黑瘦了。”老婆：“别人家丫，那要你恁般疼他。养得白白壮壮，你可收用他小老婆么？”贾公：“放！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样不通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分菜供给他两，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你又不喜。”老婆自家觉得有些不是，里也糊糊的哼了几句，便不言语了。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菜分两分。却叫厨下丫们，各自安排送饭。这几时好不齐整。正是：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

却说月香自从父亲死后，没一刻不啼啼哭哭。今日又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小，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边，只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此乃恩人石相公的小，那一个就是伏侍小娘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死于缧绁。今日见他小，如见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教他两个住下，好茶好饭供待他，不可怠慢。后来倘有亲族来访，那时送还，也尽我一报效之心。不然之时，待他长成，应就本县择个门当对的人家，一夫一妇，嫁他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得他伏侍小，等他两个作伴，些女工，不要他在外答应。”月香生成伶俐，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家卖在此，为为婢理之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那里肯要他拜，别转了，忙教老婆扶起，：“小人是老相公的民，这蝼蚁之命，都老相公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又分付家中男女，都称为石小。那小称贾昌夫妇，但呼贾公贾婆，不在话下。

，近日方回。正值石知县死，即往抚尸恸哭，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合家挂孝，买地营葬。又闻得所欠官粮尚多，待替他赔补几分，怕钱粮系，不敢开端惹祸。见说小和养娘都着落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到李牙婆家，问要多少价。李牙婆取朱批的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到判了五十两。却是为何？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可；养娘不过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边取银包，兑足了八十两纹银付牙婆，又谢他五两银，即时领取二人回家。李牙婆把两个价纳官库。地方呈明石知县家财人变卖都尽，上官只得在别项那移赔补，不在话下。

原来贾昌的老婆素不甚贤慧。只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他个螟蛉女儿。初时甚是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却灭不得石知县的恩，没奈何依着丈夫言语，勉奉承。后来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与石小衣服穿。比及回家，先问石小安否。老婆心下渐渐不平。又过些时，把脚来了。但是贾昌在家，朝饔夕餐，也还成个规矩，中假意奉承几句。但背了贾昌时，茶不茶，饭不饭，另是一样光景了。养娘常叫外边杂差杂使，不容他一刻空闲。又每日间限定石小，要若女工针指还他。倘手迟脚慢，便去捉骂狗，里好不净。正是：人无千日好，无百日红。养娘受气不过，禀知小，待等贾公回家，告诉他一番。月香断然不肯，说：“当初他用钱买我，原不指望他抬举。今日贾婆虽有不到之，却与贾公无。你若说他，把贾公这段情都没了。我与你命薄之人，只索忍耐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