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道:“他老人家歇了棚子几个月,家母十月怀胎,受难期满正赶上我要出去的那天,忽然来了两个官差,一条链子把家父给锁走了。”
明知他是胡说八道,但因他说得认真,大家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
香君忙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柳麻子道:“先君说了大半辈子的书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给他安一个罪名太容易,可是这一次却是为了京中有位大员来到,此公酷爱听书,地方官为了奉承上官,特地叫先父去说书的,但是他知道先父已经收了摊子,故而叫两个差官来访家父前去的。”
香君道:“那有这种请法的!”
柳敬亭道:“那两名差官来到我家,正赶上那个节骨眼儿上,知道说请字无法把先父搬得动的,只好变了个方法把先父给锁了去,到了县衙,才对先父说:‘柳麻子!你×年×月×日在说书时,曾经出言辱及大成至圣先师孔老圣人,有人把你告了上去,现在京里有位大官奉旨前来专为彻查此案,你赶紧把子见南子那一段故事好好的说一遍,给那位大员听听,倘若他认为你没有什么,就把你给放了,否则,就有你好受的。’”
“子见南子”是柳麻子说孔夫子见南子的故事,语多讥诨,诣趣百出,而且应时如景,是柳麻子最成名的说部之一。
事前没有人说过,可见是他自己编的,现在居然扯到他老子身上,大家都知道他是胡诌的,都含笑听他扯下去。
只有香君听得惶急地道:“真有这回事吗?”
柳麻子一笑道:“先父只不过是一个升斗小民,别说只是语侵孔圣,就是跑到夫子庙的大殿上拉屎,最多也不过是由学官报请地方官抓去打破板子,那里会惊动到天子颁旨派员前来撤查呢!”
“那不是骗人的吗?”
“先父明知是哄人的,却又无法不应命,灭门令尹,已是招惹不起,更何况是三班衙役,小鬼难当呢,无可奈何,只有强打精神,到席上去说了一段。”
“还是说子见南子那一段吗?”
“那位大员听人说过,先父那一段书说得如何精采,指名要听那一段儿,不说行吗?先父那天本已饱了一肚子气,又着急着先母在家中待产,自己却偏被冤枉的拉来侍候这些做官的,于是把一肚子冤气都转到孔老夫子头上去了,着实的把他老人家给挖苦了一顿。”
夏允彝说道:“这可太没有道理了,就算你老子受了委屈,却与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何干?”
柳麻子道:“先父想这些做官读书的,都是孔教门下出来,出了这些仗势凌人的弟子,自然是他老人家教化不周之罪,骂他两句,他也是该听的。”
夏允彝笑道:“不得了,你们大家今后可得小心些,别开罪这个麻子,否则祸延先师,罪过就大了。”
香君忙道:“说完之后,那位大员作何表示呢?”
柳麻子道:“他啊!居然十分高兴,异常激赏,频频垂询,把先父叫去问长问短,先父心急着回家,那有心情敷衍他,可是他偏偏不肯放,最后也是问到先父的麻子上面来了,先父只有几颗淡淡的白麻子,根本就不能算麻了,也使用柳麻子为号,听他一问,肚子里不高兴,就告诉他说,我家这麻子是祖传的,只不过子孙不肖,渐渐的堕了祖风,先祖时,麻子颗颗有金钱般大,叫做金钱麻子,到先严时,麻子已缩为豆粒大小,叫绿豆麻子,传到我这一代,更不争气,只有几点白麻子,因此我想到我儿子时,就跟诸位老爷大人一般,没有麻子了。”
大家都被他引笑了。
他挖空心思就是想占大家一个便宜的,只因为夏允彝点了他一句,座上有吴次尾和黄梨洲在,开玩笑不宜过火,所以临时才升了一辈,把个便宜落在他父亲的身上去了,不过也亏他能说,居然说得活灵活现,十分妥切。
郑妥娘见无端的被他占了个便宜去,虽然这是笑谑无伤大雅,也没人生气,但总觉得有点不服气,因为她的嘴一向是不饶人的。
她看了一下,忽然笑问卞玉京道:“玉京姐,你跟他老子那么好的交情,怎么不知道有这档子的事儿呢?”
卞玉京一怔道:“活见你的大头鬼,柳麻子的老子死的时候我还没出世呢,那来的什么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