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听得要押着萧裕,随完颜亨进大金皇宫去见金主完颜亮,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来。
据说完颜亮为了兴建中都燕京,曾征民夫八十万、军匠四十万劳役数年,死者不可胜计。中都皇城在京师外郭城中微偏西南处,营造时日虽短,却全比照着往日大宋汴京大内的规制,门皆金钉朱漆,壁镂龙凤飞云,而气势之雄浑奢阔,却犹有过之,俨然有宾服四方的威严气象。
萧裕这时还是宰相身份,完颜亨在皇宫宣阳门外便解了他的穴道,跟守门内侍打了招呼,由内侍领着进宫。三人各怀心事,顺着笔直宽阔的驰道默然无声地走着。此时已然是深夜,高大的大安殿、福安殿的屋脊飞檐,全笼在了一片宁谧的夜色之中。借着千步廊间高挑的串串宫灯,卓南雁依稀瞧见宫阙屋脊全以青琉璃瓦覆盖,宽阔的驰道两旁御沟中植满浓浓的烟柳,给英武刚劲的帝宫增添了几分柔媚之色。
完颜亨先独自进寝宫,向完颜亮禀报萧裕谋反的前后诸般大事。卓南雁留下监视着萧裕,在大安殿外供百官歇息的小院中稍候。片刻之后,便有内侍神色惶惶地跑来传旨:“传罪臣萧裕及龙骧士南雁觐见。”二人给内侍领着,再行了多时,才到了皇帝所居的寝宫昭明殿外。
萧裕先给内侍带着,踉跄而入。卓南雁身为侍卫,品轶太低,本该在昭明殿外候旨静立,却也给内侍引入殿内。照着大内规矩,进宫面圣时都要庄容肃穆,三叩九拜,东张西望者便是驾前失礼之罪。但卓南雁却是天生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性子,心下只想:“这金国暴君,老子能不给他下跪,最好不跪!”身子站得笔管条直,觑着眼向殿中乱瞧。却见昭明殿内儿臂粗细的红烛高挑,将殿里照得一片明亮。那居中而坐的满面虬髯的,想必便是被罗雪亭称为“素怀异志”的大金皇帝完颜亮了。
正自张望,忽听有人厉喝一声:“见了圣上,怎不大礼参拜?”这喝声冷兀,却聚气如箭,直钻入卓南雁耳中,霎时间让他五脏六腑都是针扎般难受。卓南雁凝眉斜睨,却见完颜亮身前立着个青袍中年,紫瞳苍髯,面色如铁。这人虽只是随随便便地负手一立,却是气韵沉冷,有如岱宗凝伫。最奇的是这人浑身上下寸铁未带,却自每个毛孔中都散出一股罕遇罕匹的凌人杀气。卓南雁跟他目光交接,更觉心神震颤,如遭刀斫斧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绝世无匹的锋利宝刀!他知道遇上了绝顶高手,急忙凝定心神,运气相抗。
“他是山野草莽,不识礼法,请圣上勿怪!”完颜亨说着微笑着踏上一步。这一步踏出,那青袍客脸上登现诧异之色,浑身劲气收敛,卓南雁心神间的重压陡失。
殿中却响起一道沙哑沉郁的声音:“既是不识礼法的草莽英豪,便免了那些俗礼吧!你想瞧朕,不妨大大方方抬头观瞧!”那声音很厚很重,似乎与生俱来便有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卓南雁心中一动:“完颜亮这死贼囚的声音倒好是威风!”应声抬头,却瞧见一双给血丝侵满的眸子,这眸子不如练武之人那样明锐,却闪着一股吞吐八荒的威猛气焰。
“你便是南雁,”完颜亮对这胆敢跟自己瞠目对视的侍卫颇有些新奇,笑问“是你助完颜亨擒住了萧裕?”卓南雁点点头,忽然想到完颜亮说自己“不识礼法”索性装出一副莽撞模样,笑嘻嘻地道:“皇上哪里是凡人想当便当的?萧裕这厮没有当皇帝的福气却痴心妄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替皇上将他擒来!”完颜亨听他言语漫不经心,不由皱起眉头:“这浑小子当着圣上的面,怎地如此出言无状!”
哪知完颜亮篡位登基,素来最喜旁人说他福泽深厚。卓南雁口不择言的这句“皇上哪里是凡人想当便当的”他听在耳中只觉万分受用,欣喜之下,大步走来,猛然挥手在卓南雁肩头重重一拍,转头对完颜亨笑道:“你新寻的这小侍卫,倒有趣得紧!”完颜亨见他不怒反喜,忙也赔笑道:“生擒萧裕,正是皇上洪福广披,社稷佑护所至!”完颜亮皱眉摆手,道:“给你这么文绉绉地说出来,便不如南雁的话那么天真有趣了。”蓦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萧裕。昭明殿内登时就是一片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