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了一个字。但场中光景顿变。
那一字吐得沉稳凌厉。古上人也算三清门中一等一的好手。却被那一声喝震得手下一顿,只觉胸中一阵气息阻滞。
殿下的郑阮与崔明奇、卢似道三人闻声之下,既惊且喜,可喜色中另有狐疑。连邓远公此等好手,被那一喝之下,也突然住手。他凝目场外,似乎心中已猜到了来人。
王子婳缓缓回头。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人居然会在这时出现。
那人身未至,气息先至。
场中功力弱的一时只觉得这玄清观中,不知怎么,突变得气息凝滞,压得人呼不出气一般。那气息胶如泥沼,滞重累赘,王子婳缓缓回头,却听古上人哑声问道:“来人可是李泽底?”
不错,来人正是李泽底。
他身挟五姓壮年中人第一高手之誉,正自门外缓缓走来。
一见他的步态,方场内虽说高手云集,却早已有人爽然若失。那一分渊停岳峙的气度,果非寻常人可望其项背。
李泽底的脸是黑的。可他黑黑的脸上,神色颇为温和。
只见他一步步走来,直走到殿前距王子婳二十步处,才开口道:“贤侄女,令尊已开出聘资,五姓子弟,无论是谁,只要杀得了罗卷,即可迎娶你。你怎可如此耐不住等待,急急地入什么道?”
王子婳也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在想怎么说一般。
可她也知道,此时无论何等言辞,哪怕聪明如她,只怕也万难撼动李泽底的主意。
一念及此,她索性脱略,振声一笑道:“那你倒说说,凭单身只剑,五姓中,到底有哪个年少子弟杀得了罗卷?我爹开出这聘资,不是明摆着让我白头独处吗?”说着,她嫣然一笑“与其如此,不如我及早入道。不管怎么。这也胜过独守空闺不是?”
然后,只见她面色一沉:“也许,他们确是有可能杀得了罗卷。但天知道,会是多少人一起杀了罗卷。李叔叔,难不成你要我一下嫁给那么多人?”
她语意中已含谑笑:“咱们五姓家风,可不能由此败坏的。”
李泽底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他黑如沼泽的目光一向让人难测其深,可看着看着,只见里面越来越露出温和来。
只听他宽厚地笑道:“也许不用等那么久。我答应你,半月之内,必杀罗卷。如果我杀了罗卷,也保证是我一个人。你就一不用怕有辱五姓门风,要嫁给那么多围杀的小娃子了;二也不必害怕白头伶俜,孤身终老了。”
他笑得越来越温和,温和得都有些超出他的身份了:“到时,你就不用叫我叔叔了。”
他声音几乎温柔起来:“咱们五姓中人,不过世谊。辈分之别,向来不分明。”
他一双眼温厚地看着王子婳,那可能是他这个一直未娶的壮年男子所能有的最静谥、最和暖的温柔了。
可这几句话也当真让一向镇定的王子婳直觉得五雷轰顶。
难道,连李泽底也想迎娶自己?
不过,这对她倒不算什么污辱。王子婳的心思一向与人不同。
她头一次略带微笑地看向这个李泽底。这个男人,在五姓门中,也算是一代传说了。据说,他从来都看轻女子,生平不近女色,可怎么…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也是五姓中少有的让王子婳也能尊敬的男人。
这样的人看中自己,多少也算一点荣幸吧。
可一旦一个男人对她表露了心事,王子婳会立时觉得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她的笑中带上了一点宽容,这一丝宽容被李泽底看到,他的脸色猛地就变得更黑了一些,露出沉沉泥沼般的戾气。
他从来不容许一个女子看轻自己。
可就是他这容色一变,也让王子婳立时觉得他并不可爱。
她眉锋一剔: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把自己当“大男人”的俗物而已。跟他苦修武学而得五姓“第一人”之称一样,自己也不过是他想获得的荣耀罢了。
这么想着,她面色渐冷。
却听李泽底沉声笑道:“如果半月之内,我杀不了罗卷。那时,我保证你可以如愿出家,求真访道也好,表面文章也好,如果有一个人敢说一声‘不’,我第一个为你护法,饶不了他!”
王子婳心中腾地一怒:就是罗卷,也不敢如此干涉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