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不曾醉,他一直是如此清醒的,清醒的看到了自己的沉沦和沦陷。

九月二十五,风急,大雪如棉。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他为何不早睡,而是神神秘秘的从背后拿一件晶莹漂亮的冰碗放到他的手里,这是大块的冰,雕成盆状的小碗,两侧刻着繁复的琉璃纹,中间呈着碎冰沫和各瓜果,凉丝丝的,像是燕北冬天的白雪。

阿楚已经长大了,要绾发了,他在为她一个簪。

他是从来不喜饮酒的,可是如今,他已经在乾陵里整整呆了三日了。

殿内并没有掌灯,只有一行行白烛静静的燃着,发惨白的光,汇成一的烛影。

他当时捧着冰碗,依稀间想起了当年父母在世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夏日为他们亲手雕刻这样的冰碗,他总是喜的不行,就使劲的捧着,二抢也抢不下来。可是越是握的,冰碗化的越快,很快就变成了一摊虚无的。

他抬起来,面前是他父母亲人的衣冠冢,的灵堂,巍峨的陵寝,占地千顷,里面埋葬的却只是几件生平的遗和衣裳,他们的颅,至今还在大夏圣庙的罪臣殿里搁置着,而,早就在世的战火中给野狼果腹了。

他抬起,透过冰碗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当年阿楚只有十岁,很矮很矮,她仰着笑眯眯的看着他,穿着蓝的布卦小衣,眉心如大夏女般簪了朵红的小,脸很瘦,但却浮起一丝红红的红,因为一直捧着冰碗,她的手被冻得通红,使劲的握着小拳,她的睛那般明亮,天上的圆月也无法比拟,瞬时间就穿透了他所有的忧伤和缅怀,直直的刺他的心底,驱散了漫天的乌云。

门外狂风横扫,大雪纷飞,殿内烛影,幽静沉寂,他静静独坐,可是耳边却仿若听到了边关的隆隆战鼓,听到战士们举着刀冲冷风中厮杀劈砍,听到百姓们于冷风中呼唤故乡的惨叫悲嚎,鲜血蜿蜒的弥漫上来,淹没了龙关的巍巍城墙,淹没了燕北的萧萧牧草,更淹没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温情。

大雪再一次从天而降,楚乔的心冰冷的好似冰层下的顽石,她的目光空蒙,战旗飞舞,红云如火,天地萧索一片,七七八年的冬天,迎光临。

过来,秀丽军的战士们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人在默默的泪,但是他们什么也说不来,该说什么？鼓励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去跟敌人厮杀,还是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将他们救去？

偌大的灵堂之上,一个修长的影静静的坐在暗影里,灯火好似穿不透他侧的黑暗,只留下一片昏昏的光圈,看不清眉目,只见旁边的小几上,杯盏半倾,酒浆四溢。

时间转瞬而过,岁月像是无情的手,轻而易举的淹没了他们曾经的那些回忆和誓言。他有时候觉得,他的人生或许就是那只化了的冰碗,家园、父母、兄长、妹、恩师、战友、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渐渐远离了他,越是想要用力的抓住,他们离去的越快,终究如那摊冰一样,洒在地上,消失不见。

地内外都被大雪掩盖,在地面上的乾陵也早早的挂起来了纯白的灯笼,行走的人侍女都穿着麻布白衣,帷幔纷飞,白纱招卷,轻轻扫过地面上的微尘。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夏夜,圣金的小房里,蚊虫盘旋,闷的让人无法忍受。有一天晚上,阿楚回来的很晚,那几天,膳房的嬷嬷们总是喜使唤她,他就站在莺歌院的门,披了衣裳等着。夜里的月亮那么圆,明黄的一,蚊盘旋在他的,他却觉得心底很平静,他等得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铜枝,在石戳上打磨。

当时燕洵就发誓,他一定要人地,一定要这一生都对这个女孩好,永远不让别人欺负她,他要让她像公主一样的生活,每一个心愿,每一个念,都要为她实现。

他拿起酒盏,辛辣的烈酒自他的间下,像是的碳,有低沉的风宽阔的大殿,帷幔在轻轻的摇曳,像是戏台上女轻舞的袖,缠缠绵绵。燕洵的视线仍旧是清明的,他容颜清俊,略带微微戚,脸颊消瘦,底好似有重重的雾霭,仔细看去,那双鬓之间,似乎隐藏了几屡银丝,在幽幽的烛火之下,萤光闪闪,略带几分沧桑。

三日,乾陵大殿上酒浆弥漫,空坛堆山,可是为何却不曾有一丝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