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离开,目光由始至终只在努努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两秒,然而这两秒足够将她的面容铭记在心,忧郁的,安静的,欢悦的,亢奋的,无助的,惊慌的,俏皮的,鬼马的,努努的这些表情刹那间从荣小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像撕碎的纸片一样零碎地菲菲扬扬。她如今要踏上一个人的远行,远离他的世界,永远不再回来。荣小白孤伶伶地走在林荫大道上,忽然又变得非常释然…他已经告别一个注定要醒来的梦,这个梦灿烂却冗长,华丽却沉重,如同一袭挂满金镣铐的长袍。他应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唱着歌儿快乐地离开,像是一头沉睡两年后刚刚苏醒,奔跑在美丽森林中的大笨熊。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很多人,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荣小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如今他的生活里没有新相识,只有不断离开的人。童年伙伴不见了,同窗挚友不见了。初恋小女友不见了,他的青春从此也不见了。
大学陆续开学了。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拼命地工作,如同一只陀螺,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倾倒。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偶尔店员的工作出现差池,他便忍不住大加责备。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暴戾感到自责和愧疚,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身为雇主也撇不面子去赔礼道歉。那些下属们不明白荣小白的脾性为什么陡变,却不敢多问,只得忍着,私下里都说他可能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
堡商局的人来例行检查,看到角落里的软陶工作台。问这个店有没有营业执照。荣小白谎称还没有正式营业。正准备去办理,他们把玩着台面上的小人偶。没有怀疑。那些穿着军装收钱的人走了以后,荣小白决定收拾一下软陶工作台,以免再次节外生枝。店员们准备过来帮忙,却被荣小白拒绝,他说,你们去打包邮件吧,等会儿就要装车,这里还是我来弄吧。
戴佳直接从住所奔赴南通的,完全没有收拾店里的东西,这里仍然保持原样,仿佛她马上还会来。荣小白整理她的化妆品时遇到一些麻烦,他不知道怎样将那一大堆东西塞入一只小靶子中,他正犯着愁,一个声音说,要我帮忙么?
他抬头观望,发现安禾静正一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他有些尴尬,毕竟一个男人摆弄女人的化妆盒的样子的确有些滑稽。他点了点头,腾出位置,安禾静驾轻就熟地将眉笔,唇彩,粉底盒之类的东西摆入盒子中,居然刚好填满盒内的空间。她拨弄着那些小物件,说,她平时喜欢化裸妆吧?
裸妆?什么意思?荣小白的脸红了,他记得戴佳每天早晨都是穿好衣服以后才化妆,从来不裸着身子化妆。
裸妆就是那种很淡很淡,看上去好像没有化妆,但是比平时精致很多的妆,上一次我看见你女朋友时就猜她一定是裸妆高手,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安禾静又指着那些化妆品,说,这个,这个,她好像很少用,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好像用得比较多。
荣小白猜想这一定是赞美的话,他谦虚地笑着,将化妆盒的拉链拉好,小心翼翼地藏进抽屉里。安禾静又指了指桌面一只大纸盒,说,这些东西是干嘛的?
他看了一眼,说,是软陶次品,准备扔掉的。
安禾静点头噢了一声,随手翻出一个歪瓜裂枣的小人偶,又翻了几个看了看,问道,咦,这些小人儿很像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