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承认自己是幸福的，尤其跟隔那对妹比起来，她的家不啻天堂。那对可怜的妹，长到十几岁还没看过戏，因为她们的老古董爹，号称“孔夫第七十三贤人”的王秀才，说戏里的唱词都是“yin词秽句”严禁她们观看。连远远地听听锣鼓声都不让，说那些靡丽之音，同样会搅女孩儿家纯洁的心绪。

其实呢，王“贤人”也并非全无理，戏里的女真是大胆啊。听听这些唱词，好像整天想的都是“风夫婿”“锦帐低垂”“良夜宵”嘿嘿…回再看爹娘，还在那儿一边笑闹一边断断续续地唱着戏文，角眉梢都是喜悦。

“裴少俊”刚偷空了几片芝麻糕到嘴里，这会儿嘴鼓得跟青蛙没两样，听见女儿们的呼喊，只得糊应：“该我了啊？来了来了。（唱）我若还招得个风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呃？不对呀，我是男的，招什么风女婿。你们几个少喊，还没到我呢。”

想到这里，秀儿在心里笑着对自己说：人不能太贪心，朱家的孩已经很幸福了。

“李千金”滴滴地唱：“往日夫妻，夙缘仙契。多才艺，倩丹青写屏围，真乃是画个蓬莱意。（念白）好不羡煞人也么哥！”

比如现在，如果爹娘不打诨取闹的话，这一段唱下来应该是：“我若还招得个风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宁可教银缸照，锦帐低垂；菡萏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这千金良夜，一刻宵，谁我衾单枕独数更长，则这半床锦褥枉呼鸳鸯被。”

这样的古董家和朱家为邻，也就可以想见两家的关系了。那绝对是：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四快上，李千金边没梅香怎么行？千金小没丫环跟着，那还不丢死人了。”妹妹们笑着促。

不过呢，如果爹娘唱戏的时候能再认真一，能好好地把一本戏唱完，那就更幸福了。她很乐意给他们搭除男女主角外的任何一个角，哪怕是老苍。

几个妹妹乐了，齐声喊：“爹，爹，娘少了个好女婿，该你上啦。”

只有秀儿静静地看着爹娘上的戏服，不笑，也不吭声。

不过，那是大人。私底下，两家的女孩偶尔在巷里碰到了，还是会在十分友好的气氛下行亲切会谈的——当然，是在王“贤人”没看到的情况下。不然，轻则胡瞪，重则大吵大闹，飞狗。

她承认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爹娘，从来不像别家的父母那样板起脸来教训人。跟别人中规中矩的父母比，她“顽童”一样可的父母使家里总是充满了声笑语。

“李千金”纤纤玉手往屋角一指，假装那里有仕女屏风：“梅香，你觑那围屏上，才佳人，仕女王孙，好不华丽。”

的亲亲老婆：“娘，该你唱了。”

“哦，咳咳，妾，妾李千金是也。今日是三月上巳，良辰佳节，是好景啊！咦？瞧我这记，忘了叫秀儿扮上了。秀儿，来，帮娘扮一下梅香。”

四，也就是秀儿，只好临时上场给娘亲搭角：“小，观此天，真好景致也。”

没有人知她此刻的受，真是百味杂陈，又是开心，又是遗憾。爹娘有耐心化那么致的戏妆，穿那么严整的戏服，为什么唱戏的时候不肯认真一，每次都形同儿戏呢？

可能说来都没人相信，她喜的那些剧本，她差不多都可以从背到尾的。并不是刻意要背，而是那些对话，那些情节，总会自动现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生动地上演，唱念作俱全。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地就记住了，

她忽然想通了：爹娘这样唱戏有何不可呢？他们并非伶人，唱戏不过是自娱自乐，喜怎么唱就怎么唱了。也许，不正正经经地唱，中途胡打岔，加一些戏里没有的东西，反而会让他们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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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香”憨地问：“小，那才佳人，为甚都上围屏呢？”

今天是他们成亲的二十周年，这对活宝一样的爹娘，在一起二十年了还能这样鹣鲽情，也真是难得。可惜嫁去的三个很少回来看望他们，她们的丈夫和公婆，大概也和隔的王“贤人”一样，认为和这样的父母搅在一起，只会把她们带坏吧。

只见小“梅香”的珠一通转，然后扯起手绢掩嘴笑：“小看这围屏，那神采，啊，梅香猜着了也，原来是少了一个好女婿！”

“哈哈哈哈”客厅里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