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下来就问：三木，你写了篇文章？你写文章骂自己单位领导？有没有这回事？

母亲的脸也不对。黄三木发现，从前在他生病，或者被人家欺负时，母亲才会有这脸。

黄三木：还不就是为了那篇文章的事，唉，完了，一切都完了！

因为黄三木持真理，持正义。可为什么中国那么多的人，人家不持真理，偏你黄三木要站来持真理？

黄三木不知该怎么回答，又是轻轻地叹了气。母亲就知真有这回事了，便像当初得知儿在学校里不好好念书一样，用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痛心地说：三木啊三木，是共产党给你饭吃，是单位领导给你饭吃，你怎么好说他们不对呢？你念书怎么念到里去啦？这文章都写得？你要多写写党好，多写写领导好，这样才有饭吃，这个理都不懂？三木，妈养你这么大，让你把书念来，不容易呀！你要好好给我争气，不要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黄三木听了很恶心，不想理她。任萍可能也觉到自己的问话过于刺人，便换一气说：小黄，不要有思想负担，文章写得好的，现在社会上，就是这么回事，年轻人敢于持真理，就是好样的！

金晓蓉：我也听说过这件事了，这几天，单位里有好些人都

金晓蓉正好打完一份材料，就走了来：你妈来看你了？

黄三木哭不，笑不，叹了声气，转走了。

黄三木想了想，对了，因为黄三木读了很多年的书，受了很多老师的教导。更重要的是，他把这些书本上的话当真了，把老师说的话当真了，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开始恨书本，开始恨老师，是书本欺骗了他，是老师坑害了他呀！

当他把杂志送到劳辛勤办公室去时，在门看见任萍正在和劳辛勤窃窃私语。劳辛勤一脸严峻，任萍则用不屑的语气，轻轻：小年轻，真是太幼稚啦，这文章都会写来的，这下要吃苦了。

检讨书这裁，他是熟悉的。那还是念初中的时候，因为上课不专心，有好几次被老师揪来，写检讨，并当着全班同学大声朗读。后来他在班里考了第一名，老师也另相看了，不再叫他写检讨。多少年过去了，初中，中，大学，参加工作，没想到今天又要重*旧业，黄三木忍不住就要哭。

真理？什么破烂的真理！谁相信你谁倒霉，谁和你在一起谁就遭殃！——呜呜！

黄三木哭了，声音低哑。这个晚上，市机关里刚好空地，只有黄三木一人，他的哭声在机关大楼里沉闷地响着，传播着，最后又传回来，只有他自己听见自己的哭声。

领导，冒号。一开，黄三木就写不下去了。这都是在什么呀，自己都是二十六岁的大人了，他们政治系的前辈们，在他这个年纪，有的已经当了市长，有的当了长，可他黄三木竟然在这勾当！不仅毫无息，还趴在桌上写检讨！这都是怎么回事呀！

浩浩青天，朗朗乾坤，为什么我说了几句真话，就要受到如此的打击？有谁同情我，有谁支持我？为什么周围都是冷漠和不屑的光？为什么我听到的都是冷嘲讽的话语？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走廊上听到了任萍和石克伍的说话声，任萍声音压得很低，听去却很清楚：石长呃，现在市机关里都晓得省里登了篇文章，大家看了以后都在议论，议论纷纷，把我们里讲得一塌糊涂，那些话，啧啧啧，难听死哩！

石长没有说什么，不过，黄三木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他的脸，一定是非常的吓人。

等黄三木走去，两人都不三不四地笑了笑，任萍很快就笑得自然起来，并客气地说：小黄，大作又发表啦？挣了几块稿费啊？

果然，石长又把黄三木找去，脸铁青，狠狠地训了一顿。自从石长把他调到里来工作后，在黄三木的印象里，石长是个极温和的人，是个从来不会发怒的人，现在，他终于看到石长发怒了，而且这几天，他一直脸沉，这让黄三木到很难过，也很恐怖，他觉得自己对不住石长。

为什么人家不会写检讨，黄三木要写检讨？他问自己。

石长一边敲桌，一边骂黄三木，他要黄三木好好地写篇检讨书上来，把这件事彻底地反省一下。

第二天，黄三木把检讨书了上去，刚回到办公室，母亲急匆匆地赶来了。

黄三木又回到童年时代，回到了时常挨父亲责骂的日，他哭丧着脸回到办公室，开始写检讨。白天人太多了，写不来，晚上，他独自来了，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行检讨。

郑南土、严律己和癸没有找他谈。郑南土见他一言不发，老严和老在拿报纸的时候，顺说了句年纪轻、太幼稚之类的话。黄三木听了心里直发。

母亲见黄三木耷拉着脑袋，也就不再多说了。她说还要到街上买东西，就顾自去了。

黄三木又叹了气，金晓蓉就问：黄三木，好像你这段时间情绪不好，脸不大对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