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歉我道歉!我改过不行么!你别哭了好么?"我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这个搁在我肩上嘤嘤哭泣的脑袋像一个神奇的泪水制造机。我的衬衫立刻被浸湿了一大片。我活泼鲜亮的丫头到哪里去了?我吞进一声叹息。哎,这样的日子快结束吧。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我隔着产房的门听到了她的第一声啼哭。之前蓝子很固执地拒绝让我进手术室。
"医生都说了,我在一边握着你的手会有帮助。"我觉得自己主动提出这个建议已经很尽责了。
"不想让你看到难看的样子。反正是无痛分娩,不用担心。"她虽然如此坚决地把我挡在产房门外,但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我依然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
在她的挣扎与我的等待之间,我逐渐开始质疑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品格。如果蓝子生孩子是因为她想要,那么我呢?我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一个孩子,还是仅仅把他当作工作需要的一个仿制样本?
蓝子用自身的血肉造就了这个孩子,可是我呢?我无力的双臂机械地向前伸,捧起这个温软的小东西。我为她做了什么呢?我用自己的脑汁造就的是另一个也许不能称之为生命的婴儿——宝宝。宝宝才是我的孩子。
我向前平视的空洞目光一个趔趄,落入了蓝子那双黑洞般幽深的眸子。原来她一直在用如此热切惶急的目光期待我的肯定。但我令她失望了。此刻她已经深深受伤。不管我再怎么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地为自己有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而兴高采烈,她眼中熄灭的期待再也没有被点燃起来。
在外人眼里,我对自己的女儿有着空前的热情:我会不厌其烦地抚摩她的小面孔,直到护士把我拉开;我会用实验室式的观察入微来探寻她每一寸的细节;我热中于用自己的双臂圈成摇篮,不停地晃啊晃,心里默默掂量如何在游戏中恰如其份地表现一个婴儿的重量。
"这个爸爸多么细心!"同屋来探产妇的七姑八婆们感叹说。蓝子的眼光静静地射到我身上,那样纹丝不动的眼神里表露出怀疑。我应该怎样唤回她的信任呢?我觉得无力,也许是因为心虚。
蓝子产后没有奶,脾气有点燥。我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她。她的单位有半年的产假在家养孩子。于是她总要和我争抢,好像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她整天抱着小娃娃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我在每天"深入生活"之后,便把自己埋进改装成全息网景房的书房里。
养宝宝游戏又有了新突破,对婴儿的睡相、哭声,笑声,和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我都有了长足的认识。
贝贝(我女儿的小名)在睡着的时候喜欢摊开手脚,虽然穿了厚厚的衣裳,她却依然那么爱动弹。我经常在她熟睡的时候站在睡床边观看,我很难相信这个小兽般浑浊未开的、时常扭来扭去的小东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相对的,父亲就无法有这样的感受。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感觉是父亲无法替代的,甚至是无法超越的。所以,我在蓝子面前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伪家长,我不知道是否很多当父亲的男人都会那么想,还是因为我的情况特殊。
贝贝半夜饿醒就大哭不止,我已经接连半个多月没睡塌实过。我简直无法想象,那样小的一个东西,怎么就能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地制造那么多的噪音。
上周末我很累,刚沾着床铺,全身快散架的骨头刚刚得了一点舒展,不远处的小床上忽然就哭开了。那哭声不知有多少分贝,即使是聋子只怕也被吵醒了。蓝子连忙起身把她抱起来,摇晃了两下又交到我怀里,"你来,我去调奶粉。""白天喝了这么多,她怎么还老没够!"我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