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湖面是永远这么扩大下去,还是有一天会收缩?”我首先问。
“那要看湖的心情了。”他略微想了想,一字一句说。
“湖还有心情?”
“当然,万事万物,都是有一份心情的。它们受冲动的指使,寻找自己存在的方向与趣味。”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你会懂的。”他微笑了。
“你是说湖中有龙王吧,龙王是有心情的。这我懂。”
“也许正是吧。龙王是宇宙的使者。”
“那么,心情又是受什么支配的呢?”
“当然是心情的心情了。”他脸上显出虔诚的表情。
“你说得真神秘呀,让我这样的粗人摸不着头脑。”
“又谦虚了不是。你们还是星宿下降来着。”
“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湖会不会收缩?”
“会的,别看它现在正在无休止地扩张。”
“会收缩到多小呢?”
“可能会一滴水都不剩吧。”
“那么梁山呢?都没有水了,梁山呢?”
“本来是没有梁山的。”
“你鬼扯。我们都在梁山上呢。”我朝四周看看。梁山依旧。郁郁葱葱。太阳在天空划出姑娘身体般的弧线。空乏的白光让人眩晕。山寨和水寨像画出来的一样。我的身体和心脏都有些发虚。
“它可能是制造出来的。至少,百分之八十是非现实的。”
“不对。梁山本来就存在着。”
“你注意到了没有,梁山上空,从来没有出现过星星。”
我仔细回忆,却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我这时意识到我从没有认真地注意过梁山的夜空。这的确是一个疏忽。但我模模糊糊听人说过,本地的夜空的确总有一种不自然。这下被他一语点破,便豁然了。
那么,太阳又是什么呢?它天天在天穹中经营着孤独的航线,这里面便深藏着了故事。
太阳难道也会是谁制造的吗?这未免太牵强了。梁山不拒绝宗教,但更相信科学。
因此,我仍然认为这便是梁山。梁山,便是这样的,哪怕百分之二十,那就等于全部。
那个人大概看透了我的心思,便不说话了,只是笑了笑,也去看从三面合围过来的梁山。他的眼神迷离着,像一条潜到水底的石斑鱼。他有着时尚的灰色眼珠。清秀而性感的嘴唇轻轻咬合着。脸的轮廓瘦削而清晰。柔软的黑发在明净的前额飘扬。樱花的花瓣洒在他的头上和肩上。女孩子会喜欢这种中年男人的。
一团雾在山谷中顽皮地滚动,迈着猫步走向了水榭。又把几艘船袭住了,像在与它们嬉戏。港汊若有若无。湖中冒出几个岛屿的影子。情调是那么的多样化。
偶尔,雾气中隐隐升露出了歌舞厅的红墙绿瓦,看不见内里,但可见饰有石兽的飞檐。但很快又被雾遮过去了。
俄顷,传来了军士的箫声,一群人合着伴奏,整齐地唱起了一首山歌: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里居。
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这歌儿翻来覆去地唱着,它久违了。我听着,犹如百鼠挠心。猛虎和鳌鱼,都很久不见踪迹了。
“是你制造的这幻境么?破除掉幻境的希望在哪里?”我心念一动,向身边的人逼问。
“我有何能耐制造如此幻境。”
“如果不是幻境,怎么解释这一切呢?原始的,先进的,都共存于一个梁山,都为我们所用,都在流通。这实在不符常理。我老早就觉得奇怪了。”
“难道你不习惯么?”
“本来是习惯的,但现在不习惯了!”我莫名其妙十分愤怒,把怨火发向这人。
我说:“这不会是一个陷阱吧?”
“陷阱!我倒是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哩。以前的人是懂得捕捉时间之兽的。对他们来讲那简直是玩儿。但他们都死去多年了。多年了啊,连记忆都衰败了。没有人能真的懂得我的心迹。生于此世,真不幸啊。”
他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神情沮丧。我约摸感觉到,他在透露某种天机,这时我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我却唤不回那似曾相识的记忆。我便说:“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他的话却一定会使我思忖良久。我有些迷茫、紧张和悲哀,摸了摸脸和鼻子。上面沁出了许多汗珠。
很快,他回过神来,说:“你们都上应天星,而我不是的。我是凡人。你来跟我说话,其实都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