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去考虑这事,而只一心盼望着可遇不可求的招安。
“最近,我脑海中时常出现那盛大的场面,”他动情地描述道。“金碧辉煌的天子船队,好像晴空中的朵朵祥云,上面满载着皇封御酒,船头伫立着一位庄重肃穆的华服大臣,袖管中掖着丹诏。”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觉得这难以想像。无数个梁山,靶圈一样层层排列着。
哪里有朝廷的位置呢?如果存在朝廷,它应是在上方,而不是在平面上啊。”
“朝廷,它当然是在上方啊,难道对这一点竟还存有疑问?”
宋江便拉着我去看天空。那是一件令人心存敬畏的实体,但平时人们可能会忽略它的威严,因为太习惯它了。它的色彩并不丰富。但是你无法想像它怎么竟然存在着。它最大的现实就是你总也看不透它。从各个方向都看不透。
然而,它上面可能什么都没有。因为我是知道已经是没有星星的了。
那么,我们怎么可能回到那里去呢?
我们是怎么被遗弃到这里来的呢?
我不敢把这向宋江说破。我不知道樊刚/施耐庵是否也向他讲诉了有关星星的秘密。
我们看着看着,脖子也仰疼了,便喘起气来。我们便把外衣内衣都脱掉了,让身体直接承受刺人的纯白天光。今年春天出奇地温暖。过了雨的樱花像瀑布一样泻落。
这样,我们愈发感受到生命正从我们稀疏的指缝间一节节漏掉。
“你知道吧,山寨中正在流传一种手抄本。是最近的事。”宋江说。
“我不知道。我识字不多。”
“你看看吧。”
他在衣堆中翻了一个遍,拿出一本残破的书来给我看。
“《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罗贯中。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我吃了一惊。但是,我说:“没、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回答,我也不能让自己信服。也许是名字本身并不说明任何问题。
也许是因为忽然多出了一个叫罗贯中的人,这意味着事情更加复杂化了。我还是应该小心为好。
“这样的书,是要查禁的。”宋江生气地说。
“是的。必须查禁。”
“唉。岁月如梭,时不我待。不管最后是怎样的结局,我们把准备工作先做起来吧。”宋江瓮声瓮气地说。他头上已生出了白发。
第二天,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朝廷大臣,忠义堂下达了行动指令。
第一件就是查禁《水浒传》。
第二件,是以《水浒传》为蓝本,重修梁山志。
梁山成立了编辑委员会,吴用任主任。然后,在全山招聘编辑,但是,居然没有几个人报名。大家好像不太感兴趣。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许多人都在忙着最后捞一把。
好不容易找来了白胜任主笔。他写了一个征求意见稿。大家不太满意。
又找了解珍解宝兄弟。也不行。
最后,宋江点了樊刚的名。
樊刚上来后,先写了林冲火烧山神庙的现场特写,又写了三打祝家庄的断代史。
宋江让大家传阅了一遍,无不拍手叫好。
樊刚便接着写了下去…
但是,梁山被一片大水围困着,从来没有人出去过。祝家庄在哪里?广阔的大陆在哪里?城市在哪里?京都汴梁又在哪里?
而田虎、王庆和方腊又在哪里呢?
我忽然想到,如果来这里的每个人都隐藏了真实身份,这是有趣的,也是可怕的。
此梁山大概与真正的梁山不同。但真正的梁山又在哪里呢?
当然,因为水那边便有梁山,我们便可以说它就在附近。置身于自己的梁山中,就总认为别人的梁山是真正的。这一点走到哪里都说得通。
不过,这恐怕是以前的旧思维了。
现在,大家都认为,真正的梁山,存在于《水浒传》中。
随后,以忠义堂的名义,发行了志书小册子,以取代《水浒传》。然而,读过手抄本的人,便说这其实就是《水浒传》。
樊刚说,通过这次修史活动,已帮助宋江收回了被架空的权力。
这时候,粮荒真的开始了,许多人家已断了顿。可是,大家却越来越精神抖擞。
见面时说话都是这样的:“嗨,去洗蒸气浴吧!”
一切都有了新气象。
我却担心这样维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