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力士翻耕过。到处是人和畜类的尸体,都被烤焦了。
从地平线开始,整个是灰色的天幕。冬天好像提早到来了。
僧众感到了一片寒意,口渴得要命,心中一阵阵干呕。
青青田野。男人和女人在田埂上走着。
周遭是富裕的村子。有的院落中,瓦房顶上露出了碟形卫星天线的触角。
女人的心情有点百无聊赖。她期待他说点什么轻松的。但他只是兴致勃勃地谈着工作上的事情。
她思忖,这是个讨厌的工作狂。
考古队干了三个月,进入了收尾阶段。工作人员在发掘一座隋代民窑时,偶然在地层中发现了古代的村落遗址,这里有大批动植物在同一时间死亡的现象,仿佛忽然遭到了什么巨大灾变。
在现场,大部分人骨和兽骨都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经发掘,墓室和居住遗址也呈现出被外力摧毁的形状。
通过研究遗存可以认为,存在一个以唐贞观十一年为要害的分界线。属于这个年代的文化甚至一切生态系统,都在一个事件中毁坏了。之后,出现了一个较长时间的文化断裂缺失。在再靠后的地层中,才逐渐发现了宋、元、明、清的居住遗址和墓葬,保存倒是比较完好的。
这种情况,近两年来在南方数省都有发现。但这是最显著的一次。
这一带,似乎佛教曾兴盛过,这可从出土的造像上看出。但唐贞观十一年前的佛像,也没有一尊完整的,几乎都是无法复原的碎块。
据查,这批造像由石灰石、汉白玉、花岗岩、铁、陶、木、泥等七种质料制成。是什么力量把坚固的佛像撕裂成这样的惨状的呢?
惟一的例外,是发现了一处居址,与别处不同,它近乎完美地抵挡住了外力的冲击,因而可以辨别出清楚的结构形状,以及加固加工的原始痕迹。遗存中发现了一些文物,都是宗教用品。
它是什么呢?看样子,倒也不是普通的民居,而似乎是一间僧房。
它孤独地存在着,像是默默无言在诉说什么。
以此为中心作进一步勘探,发现了一座寺院遗址。它是南北三排的三进院,平面布局基本清楚。
在地层中还发现了大量的铅和另一些不知名的金属物质。详情已委托北京B大学进行研究。另外,在土壤中检验出了微弱的放射性。
"倒像是一场核爆炸似的。”男人说。
"胡说。”
"真的,可能有一颗殒星撞击吧。或者是反物质?”
男人激动地沉湎在自己的想象中。他从小喜欢幻想。后来阴错阳差,选择了与坟墓和死人打交道,但这种儿时的秉性,反而因为反差太强的缘故,变得更加执著了。
女人有一丝失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异事?古老帝国的文献上对此并无记载。这一点,他们反复查证过。
按照文字记载的历史,在贞观十一年,除了秋季大雨引发洪水,溺死民众六千余人外,全年,中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在忠心耿耿的臣僚的辅佐下,皇帝去奢从约,亲忠远佞,致使国运走向昌盛。
但是在地质层中,的确发现了不少贞观十一年的文物,而此后则出现了长久的空白。贞观十一年,这或许便是时间的下限?它指明了灾难发生的确切年代的线索。
如果是彗星或者流星撞击,那么应该是有所记载吧?这使人想到了宫廷天文官的失职。可是,连贞观十二年的一次日食,都准确地记录了,如果真有这么大的灾变,又怎么会漏掉呢?
莫不是另有一只手把什么抹去了吧?
伟大的唐朝,只是一个虚构么?
那么,的确存在文字之外的世界了。这使人不寒而栗。
在某一刹那,忽然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脚步蹒跚着与从不曾谋面的轨道交叉,这种初次的经历所引发的恐怖心情,在慢慢吞噬专业人员。
如何把考古材料转变成历史一直是困惑考古学家的大问题。现在,这个问题再一次变得尖锐了,并可怕地对既定的意义和存在构成威胁,这大概是恐怖之心滋生的原因吧。
由于彼此间在沟通上有一种距离感,女人和男人没有把内心共同具有的这种感觉向对方倾诉。
他和她谈起了别的事情。但仍不是她期望的事情。她感到困乏。
"村边有一座庙,去歇歇脚吧。”她最后忍不住建议。
在那座叫做圆觉寺的庙宇前,女人恍忽了一下。她有一种以前到过此地的感觉,但内心坚信,这绝对是第一次来。
两人走进寺庙。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僧人把他们迎进客房。考古人员在附近活动,早已引起了僧人们的注意。
和尚向两人诉苦:寺庙藏经楼长期被村里占用作粮仓,双方正为归还与否而打着官司。各种社交应酬太多。每年经费都不够。僧众有不少还俗的。佛学院的大学毕业生不愿来这个偏僻地方。
考古学者觉得和尚在说谎。僧人肥肥胖胖,面皮红润。其他和尚也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样子。寺中有许多烧香的农民。功德箱中的钞票快溢出来了。
圆觉寺有一千四百年的历史。这期间,它被焚毁过三次。现在的寺刹,是清道光年间重建的。
从僧人那里还了解到,第一任方丈叫弘明,是一代名僧。圆寂后肉身三年不腐,一直供奉在塔内,直到五十年前,才在战火中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