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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动中有静(2/5)

我听村人说,他船到辰州府,就在河边看到‘新生活’下船,人可真多!机关枪,机关炮,六连,七针,十三太保,什么都有。委员司令骑在大白上,把手那么叉着对民众说话,(鼻嗡嗡的,摹仿官长声调)诸位同胞,诸位同志,诸位父老兄弟姊妹,我是‘新生活’。我是司令官。我要奋斗!“

几个人对于这个问题不约而同莫测似的叹了一气。可是不由的都笑将起来,事情实在希奇的好笑。虽说民国来五族共和,城里人,城里事情,总之和乡下人都太隔远了。

她还想多知,就问那事事充内行的乡下人“大哥,那你听说他们要不要从这里过路?人多不多?”

妇人正因为不知“新生活”是什么,记忆中只记起五年来,川军来了又走了,共产党来了又走了,中央军来了又走了,现在又听人说“新生活”也快要上来,不明白“新生活”是什么样,会不会拉人杀人。因此问了许多人,人都说不明白。现在听这人说已有人在下面亲看到过,显见得是当真事情了。既真有其事,保不定一来了到又是的,人呀呀的挤在一,要派夫派粮草,家家有分。这批人刚走,另外一群就来了,又是派夫派粮草,家家有分。

妇人把话问够后,简单的心断定“新生活”当真又要上来了,不免惶恐之至。她想起家中床下砖地中埋藏的那二十四块现洋钱,异常不安,认为情形实在不妥,还得趁早想办法,于是背起猪笼,忙匆匆的赶路走了。两只小猪大约也间接受了惊恐,一路尖起声音叫下坳去。

“可不是,这一大伙迟早都要上云南的!老话说:上云南,打瓜,应了老话,他们都要去打瓜的。打得光大光,才会住手!”

一个男的信开河回答她说:“怎么不是真的?还有人亲见过。我们这里中央军一走,‘新生活’又来了。年岁虽然好,世界可不好,人都在劫数,逃脱不得。人说江天王菩萨有灵有验,杀猪,杀羊许愿,也保佑不了!”

妇人已完全相信那个演说,不待说完就问:“中央军在后面追不追?”

“那谁知。他是飞,还追过中央军!不过,委员长总有办法的。他一定还派得有人在后边,因为人多炮火多,走得慢一些。”

现在听说“新生活”快要上来了,因此心中非常愁闷。竹笼中两只小猪,虽可以引她到一个好梦境中去。另外那个“新生活”却同个锤一样,打在梦上粉碎了。

那乡下人说:“委员是个会法术的人,边带了一大堆玻璃瓶,到一,就抓一把土放到一个小小瓶里去,轻轻的摇一遥人问他说:”委员,这有什么用?这是土?是拿去炼煤油,熬膏药?‘委员就笑着说:“是,是,我要带回去话念(化验)它。’‘你有千里镜吗?’‘我用险危(显微)镜。’我猜想一定就是电光镜,洋人发明的。”

妇人搭上去说:“大哥,我问你,‘新生活’快要来了,是不是真的?我听太平溪宋团总说的,他是我舅娘的大老表。”

两个乡下男人其实和妇人一样,对于“新生活”这个名称都还莫名其妙,只是并不怎么害怕,所以继续谈下去。两人谈太平溪王四癞过去的事情。这王四癞是太平溪开油坊发了财的财主。前年共产党来了,一家人赶忙向山上跑。因为为富不仁,被人指躲藏地方,捉下山来捐两万块钱,方放了来。接着中央军人追来了,又赶跑上山去。可是既然是当地财主,人怕名猪怕壮,因此依然被看中,依然捐两万块钱,取保开释。直到队伍人完全过境后,一积蓄已罄净光了,油坊毁了,几只船被封去沉了。王四癞一气,两脚一伸,倒床死了。王四癞生前无儿无女,两个妻妾又不相合,各抱一远房儿接香火,年纪都还校族里弟为争作过房儿,预备承受那两百亩田地和几栋大房,于是忽然同时来了三个孝,各穿上白孝衣争着在灵前磕。磕完抬起来一看,灵牌上却无孝男名字,名分不清楚,于是几个人在棺木前就揪打起来。办丧事的既多本族破落弟,一到打群架时,人多手多,情形自然极其纷。不知谁个莽撞汉,捞起棺木前一只大锡蜡台,顺手飞去,一蜡台把孝之一打翻到棺木前,当时就断了气。命案后大家一哄而散全跑掉了。族长无办法,闹得县知事坐了轿,带了保安队仵作人等一大群,亲自下乡来验尸。把村里母吃个净后,觉得事件辣手,就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这件事情,还是开祠堂家族会议公断好。”说完后,就带领一千人回县城里去了。家族会议办不了,末后县党委员又下了乡,特来调查,向省里写报告,认为命案无从找寻凶手,油坊田地产业应全充公办学校。事情到如今整三年还不结案,王四癞棺木也不能土。“新生活”却又要来了,谁保得定不会有同样事情发生。

妇人说:“上不上云南?”



那男见妇人认真而担心神气,于是故意特别认真的说:“不从这条路来,哪还有第二条路?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屎?’不答理他。委员说的是‘土’,他个娘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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