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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地(2/4)

捐一笔钱修本宗祠堂,再二千三千洋钱,凭中购买一片土地,烧几窑大砖,请先生看个午向,选吉日良辰破土,在新买园地里砌座“封火统墙大房,再买三二条大颈项膘壮黄牯,雇四五个长工,耕田治地。养一群,一群鸭,畜两只猛勇善吠看家狗,增加财富并看守财富。自己于是常常穿上玄青羽绫大袖褂,担羊抬酒去拜会族长、亲家,酬酢庆吊,在当地作小乡绅。把从上学得的应酬礼数,用来本乡建树分和名誉。凡地方公益事,如打清醒,办土地会,五月竞舟和过年玩狮龙灯,照例有人神和悦意义,他就很慷慨来作行人,面摊分,自己写的捐还必然比别人多些。军队过境时办招待,公平而有条理,不慌张误事。人脱机会又好,一年两年后,说不定就补上了保长甲长缺,成为当地要人。从此以后,即稳稳当当住下来,等待机会命运。或者家发人发,事业顺手,儿女得力,开个大油坊,银钱如,成为本村财主员外。或福去祸来,偌大一栋房,三五年内,起把大火烧掉了,发了瘟,田地被打砂滞,橘树在大寒中一齐冻坏。更不幸是遭遇官司连累,狱,拖来拖去,在县衙门陋规调排中,终于得个不能下台。想来想去,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好第二回下。但年龄既已过去,力也快衰竭了,再想和年富力的汉竞争,从面上重打天下,已不可能了。回到上就只为的是逃避过去生活失败的记忆。正如庄稼人把那空了心的老萝卜和落后的苋菜株,由土中,抛到上去,听冲走一样情形。其中自然也有些会打算安排,弟又够分派,地面上经营橘园,面上有船只,从两方面讨生活,兴家立业,彼此兼顾,而且作得很好的。也有在上挣了钱,却羡慕油商,因此来开小庄号,作桐油生意,本也如一滴油,既不沾也不近土的。也有由于事业成功,在地方上办团防,带三五十条杂枪枝,参加过几回小小内战,于是成为军官,到后又在大小兼并情形中或被消灭或被胁裹去,军队一散,捞一把不义之财回家来纳福,在乡里中称支队长、司令官,于同族包庇小案件,调排调排人事,成为当地土豪的。也有自己始终不离土地,不离面,家业不曾发迹,却多了几男丁,受社会影响,看中了读书人,相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两句旧诗,居然把儿送到族中义学去受教育的。孩还肯向上,心窍被书读开了,机缘又好,到后考省立师范学堂,作父亲的就一面更加克勤克俭过日,一面却在儿着无边无涯的荒唐好梦。

或婚事不成问题,老的正因为崇拜儿,谄媚儿,一切由儿作主。又或儿虽读《创造》《解放》等等杂志,可是也并不怎么讨厌碾坊和橘园作陪嫁妆奁。儿抱负另有所在,回乡来要改造社会,于是作代表,办学会,控告地方公族教育专款保委员,建议采用祠庙产业,且在县里石印报纸上,发火气极大的议论,报纸印后,自己还买许多分各送人。

上饭发了迹的,多重新回到原有土地上来找落脚

再过三年儿毕了业,即杀猪祭祖,在祠堂中上块朱红描金大匾,族中送报帖称“洋士”作父亲的在当地便俨然已成封翁员外。待到暑假中,儿穿了白制服,带了一网篮书报回到乡下来时,一家大小必对之充满敬畏之忱。母亲每天必为儿煮两个荷包当早,培补元气;父亲在儿面前,话也不敢说。儿自以为已受新教育,对家中一切自然都不大看得上,认为腐败琐碎,在老人面前常常作“得了够了”摇神气。虽随便说城里事情,即可满足老年人的好奇心,也总象有烦厌。后来在本校或县里作了小学教员,升了校长,或又作了教育局的科员,县党委员,收虽不比一个舵手多少,可是有了“斯文”分而兼“官”气,遇什么案件向县里请愿,禀帖上见过了名字,或委员下乡时,还当过代表办招待;事很显然,这一来,他已成为当地名人了。

于是老太爷当真成了封翁,在乡下受人另看待。若驾船,必事事与人不同,世界在变,这船夫一家也跟着变。儿成了名,少年得志,思想又新,当然就要“革命”接受“五四”以来社会解放改造影响,革命不下面两个公式:老的若有主张,想为儿看一房媳妇,实事求是,要找一个有碾房橘园作妆奁的人家攀亲,儿却照例不同意,多半要县立女学校从省中请来的女教员。因为剪去了发,衣襟上还一文自来笔,有“思想”又“登”懂“情”才能发生情,郎才女貌方得上。意见如此不同,就成为家革命。

…到后这些年青人所梦想的闹“大时代”终于来到,来时压力过猛,难于适应,末了不两途,或逃亡外省去,

叶丹实,烂漫照。于是用手舀一咽下,枯的咙。既由家乡来,虽相去八百一千里路,必俨然还可以听到它在家屋门前河岸边激动车的呜咽声,于是叹一气死了,完了,从此以后这个人便与闹苦难世界离开,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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