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飞机每天早晨还是照样的在空中盘旋。这时节，小工厂的主人，照例已经到厂办公了。听到飞机声音，总免不了把事情稍稍停顿，向窗外望望。这个人，他不望飞机，只望到一群孩，看到孩们对于飞机的趣味，远远胜过厂中各样工作，望到这些就不免在心中生大气，只想走去抓住任何一孩，大声辱骂，用力批颊。不消说他并不这样作，他不能不用许多孩。回到机间去，这厂主，却用另外一方法把气了。他把一个因为晚上失眠日里支持不下在青灰上打盹的学徒抓起，任那个瘦弱孩怎样哀求，仍然罚他一力不能胜任的工作。看到这孩搬取笨重的铁块，或在旋转如风的前守定，中积着泪，全不顾忌的一阵。这情形，亲见到，他正如见到一个××被杀把砍下到后悬示众情形，他心中释然了，象报了一自己也说不分明的冤仇了。

近来厂主的脾气特别坏，众人注意到了，可是并无人知是为什么。他们不会想到，完全是因为飞机的缘故。

工厂中还依然是老样，学徒们遇到用言语戏谑时，多了一格式。他们在新时代中学会了喊“打倒”喊号肺量是能由弱渐的。厂主人在房中办事，听到学徒之一喊“打倒懒惰的杨三弟”这一类号时，常常莞尔而笑。他已经不再疑心自己工厂中大小工人有危险分存在了。

忽然有一天飞机不见了。当天晚报上说战事有了和平消息，当局已发仿佛十分诚恳然而老调的“不愿众人血，所以谋和平”的通电。死了的尽其腐烂，过数日××军退大城，满街悬了新政府旗帜，××军城了。听街上军队喇叭游行，学徒们如看飞机一样争着跑到外面看闹。满街贴了无数红绿纸写就的标语。又有人散发小纸传单。学徒们也接到这样传单了，拿回去由认字的工人念给这些肮脏孩听，那些标语说的是“为民众谋利益”“反抗资本家”“反对压迫待学徒的厂主”大家听来都不大懂，只憨笑，且争着把传单摺成纸燕，各飞。

工人们除了上述一些事，其他没有更足记录的事了。

此时的工厂主人，明白革命并不是新事情，可放心了。这些学徒与大小工人，事都非常认真。因为他们信赖工会，工会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怠工。厂主人则用工人资格取得了工会委员一席。为了领导劳动者与资本家对抗，他代表了自己工厂以外，还有其他许多事，一天到晚非常忙碌。

。灰暗的铁的斜面，与长的仿佛的带中间，充满了黑放光的睛与白的牙齿。更叫奇怪的，是每一个工人仿佛皆各有一个特别夸张的鼻，这东西使人想起一极其相熟的兽类的鼻，却决想不到自己也是这样鼻的人类。在另外一些较小较笨的机械中，有着年青的团团的脸与稀疏短发的学徒，也在那里用钻用凿尽着自己吃饭以外的责任。他们的年纪虽比其他成年工人小，厂屋中不洁的空气却同样呼到肺中去。他们想到的事情简单到了极。天气近了夏天，日里的工作太长了，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睡觉。他们一面工，一面常常互相骂着野话，互相用言语戏谑。可是各人皆不觉得脸上手上的煤烟有在什么时候洗去的必要。他们工作一有空暇，在车床间，明炉间，翻砂间，不拘任何地方都有随便彼此揪打的习惯，有时也真到血以后才能得到结束。因为工钱很少，他们就只能价钱便宜的纸烟。因为都是单，年青姣好一的学徒，就有被玩的事情。因为被嘲笑，这青年人就有了无数机会那毫无价值的泪。

不久主人请他们吃喝了。

主人就怕这样的工人，这使主人的心虚。所谓觉醒的因，是不是当真就会在这一时代这类东西中酝酿，那完全无人敢说。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人知自己为什么而活下。主人怕的是这样的工人。

军用飞机每日的飞行，孩们同×城里人一样，总得去看看。有一次因为飞得极低，竟被他们看，坐到里面的人是镜如猴的人了。这话说来有数日不止，他们都觉得奇异，简直于意料以外。有学徒拿这个事去问过厂主，厂主不说话，只在这小脸上找寻与上一次所见到被杀的××党相似地方。

又不久，他们都加工会了。提灯游行庆祝工联会成立那一晚，大家都觉得非常闹有趣。

孩们天真烂漫，想不到自己的生活，自然不能明白主人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受折磨，完全怨父母穷困，因为穷，才遭受这样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