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短袄子,罩上个葱绿泛紫布围裙,围裙上扣了朵小黑花,把围裙用一条手指头粗银链条约束在身后,银链一端坠两个小小银鱼铃。背个细篾竹笼,里面装了两只小白兔,眼珠子通红,大耳朵不住的摇动。男子身材瘦而长,英武爽朗中带上三分野气,即通常所谓“山里人气味”肩头扛了几张花斑的兽皮,和一卷大蛇皮,正向商家兜售。几个年青学生半个月来正被手中一本小书诱惑,早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而且在完全陌生的状态里,于是身不由己,带了三分好奇,齐向两人身边走去。直到被两个“山里人”所注意到,带点防卫神气时,才借故询问了一下蛇皮价格。由于言语隔阂,相互不能达意,终于走开了。一个戴近视眼镜哲学家模样的学生赞颂似的说:“这才是人物,是生命!你想想看,生活和我们相隔多远!
简直象他那个肩头上山猫皮一样,是一种完全生长在另外一个空间的生物,是原生的英雄,中国‘人猿泰山’!“
几个同学听到这种抒情的赞美,不免都笑将起来。恰好迎面又来了本队四个同学,于是大伙儿把眼耳所及当成一个谈天题目,一面谈笑,一面走去。
忽然前面一点铺子里,围了一大群人,好象吵架样子。原来是一个政校学生,正和商店中人发生争持,另外有一个瘦弱肮脏小流氓神气的中年男子,也无事忙参加了进去,在那里嘶着个喉咙乱嚷。发生纠纷的原因,还依然是语言隔阂。这个瘦小闲汉子,本为排难解纷而加入,人多口乱,不知不觉间自己却已陷入一种需要他人排难解纷的地位。只听见这个人用一口不纯粹的北方话向那北方籍学生说:“不成的,不成的,学生应讲道理,这地方不能随便乱打人的!你说你是委员长学生,这算什么!中国有万万千他的学生,不能拿这个压服人。你有钱,他有货,他不卖,就是委员长自己来也不能强买。”
“不该骂人!”
“骂你什么?你说,你们学政治,政治学中可有‘打人’一科?什么人教?张奚若?钱端升?”
那学生见那么一个猥琐人物,带点管闲事神气,当众人面前来教训他,并且带了点嘲笑意味,引得旁边人哄然大笑,心中气愤不过,就想伸手把说话的捞着摔到地下去,一面伸手一面说:“你是个什么人,我就要打你,你把我怎么样!”
几个同学这时正挤拢去,还以为捉到了一个小偷,也叫喊助威:“打,打,只管打!”
那瘦小人物见人多手多,好汉不吃眼前亏,有点着急。瞪着一双小而湿濛濛的眼睛,去人丛中搜寻说话的人,好象要见识见识,认清对方,准备领教。并且仿佛当真要战斗一场的神气,赶忙把身上那件肮脏破烂青呢大衣脱去,放在柜台上,挽好了短袄袖子,举起那个瘦小拳头,向虚空舞着。
“好,你们要打吗?我怕你小子才怪,真不讲道理。试试看,一个一个来。”
那哲学家样子的学生,正打量把手上那本小书向他头上抛去,这时恰好一个中级军官模样的青年人过身,先还以为是本部兵士闹事,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大先生”和人发生纠葛,便把那个学生的书一把扣住了,且忙喝住说:“同志,打不得,有话好说。是什么事情?这地方不是前方,有什么理由必需动武,有勇气,上前方去,到我们这里闹什么。”
那学生见纠纷中参加了一位现役军官,神气冷静沉着,还以为可以得到帮助。因此便说:“这东西讨厌,我们买东西,他来插嘴骂人,想讹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