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岚生先生从里得了九月份薪回家来。洗碗的差事当然就豁免了。因为得了钱，太太主张到小馆去喊了一碗汆，于是午饭桌上，比平常就多了一个碗。平常的品字形的排法变成田字形，太太的脸，也好象变得比昨天更可一了。

“太太，我有一句话同你商量。”

“其实，依我看，你梳髻还要比拖辫更可一的。”

“太太，你说近来年青女人有辫好看一——还是有髻好看一？”

岚生太太个儿却很校若是当真闹翻脸，认真扭打起来，太太是无论如何打不过岚生先生的。正又象太太很明白打不过岚生先生一样，凡遇到要着使一个丈夫摔家伙发气打人的事情，太太总依然知极力去趋避。太太且懂到用一切新派温柔的方法，譬如说：亲嘴，拥抱，以及别的足以增加岚生先生的怜的各各样方法来和岚生先生的脾气，排件施行，使岚生先生虽然是胖也到了那“英雄无用武之地”其实，岚生太太，并没有读过什么新书，关于近来聪明文学家翻译的什么《的法宝》一类驾御老爷的模范指南新书，当真不曾见过的。

这真是一句废话！正因为加了后面一句话，太太却反而生疑心了。这不明明是在街上看上了谁家拖辫的女人，回来不能忘情的话么？于是太太心中就觉得有儿酸。要开骂一句却又不知从哪一句话上骂起。看岚生先生，

岚生，岚生太太，就是这么两个人，组成一个小家的。

岚生太太人实在好，各样当主妇分内的事都晓得，都能。年纪小岚生六岁。样也还长得白净好看。也许就是为了年纪还不大，孩们的脾气同天真却一样好好的保存在心里吧，固然知当太太的对于料理家事是分内差事，但她总不愿岚生先生空起两手来看她事。且觉得岚生先生在家中袖手吃闲饭不大合理，久而久之，岚生先生就把洗碗同抹桌等工作也归在自己义务项下了。到近来，在十二以前，太太纵然把饭菜已经全好了，无论如何，碗筷必得留下一件两件等待岚生先生置的。你若因为想实行不工而吃饭的主义，故意把回家的时间拖下来，碗还是好好的放到大的白铅桶里面。太太要吃却顾自洗一个。是这样决的经过不知多少小小鼓气后，明知躲避已无望，近来，岚生先生偷闲野心才不敢常起了。不过早回家则差事堆到上总是格外多，在外挨一刻就少一件事，岚生先生之所以养成走路的脾气，就为得是这样一个理。

在吃饭当儿，岚生先生正用筷擒住了一个往里送，太太说“你似乎也可以剃得了。”

候，会更要觉得太太年青好，那是无疑的。但曾用别的方法试探过太太意见，太太却不反对也不赞成：不赞成，使岚生先生不敢一时将希望提来；不反对，却给了岚生先生一非去温习闺范中学的女发不可的工作了。

太太先是莫名其妙，故没有声。

没有把咽下的岚生先生，来答应。待到岚生先生能够说话时，太太的筷，又正在那里擒住了一个。

这是一句照例的话。并不是商量，也得这样来说。这脾气太太是很习惯了的。在平时，岚生先生不拘哪一次要同太太说一超乎吃饭中讨论“菜好饭烂”以外的事情时，都是那么来起的。太太这方面，可以不必用来答复，把略，或竟不，只用正在桌上碗碟中间搜寻菜心的一双又大又黑的睛，掉过来瞅着了岚生先生，岚生先生就可以继续把议案提了。

要说是岚生先生怕他的太太，也不尽然。太太应不应当怕，那是看太太来。至于岚生太太，有许多地方，原是敌不过岚生先生的。岚生先生是胖，虽不大，但究竟是小胖。

照岚生先生的主张，凡是家，总要有两个小孩，一个老妈，才是理。本来是预备只要太太得了一个小孩时，同时就到佣工介绍所去找一个女佣人。不过太太竟象是因为怕请人多钱一样，两年来还是生养不一个小岚生，所以直到如今，人还是请不成。因了一家只两个人，每日关于吃饭的事，岚生先生就不得不把权利义务糅合放在一起了。买菜，煮饭，太太是不烦岚生先生帮忙的。但碗总要洗洗。炉里添煤，到煤铺里去赊账，以及其他太太不能不愿的，仍然是不可免。遇到太太不兴时，煮饭炒菜，纯义务也要荆那一天，若是两者之中都不能相下，结果就只好照顾胡同儿那一家四川小馆去了。

太太把筷停在碗里不动，听了岚生先生的话，就瞅定了岚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