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女人就笑。她倒以为从她们这类人口上说出的话,比男人还不能认真看待。
她是爱他的。奇怪的爱,比其他情形下似乎全不相同。
因为想起他,在此作来一些非常不相称的失了体裁的行为,成为另外一种风格,女人咀嚼这几乎可以说是天真烂漫的爱娇,她不免微笑。她简直是把他当成一个新娘子度过一夜。一种纯无所私的衷情,从他方面出发,她是在这些不合规矩的动作上,完全领受了的。
在他的来此以前,她是在一种纯然无力的工具下被人用,被人吃。这样的陈列在俎上席上,固然有时从其他男子的力上也可以生出一点炫耀,一点倾心,一点陶醉,但她还从来不知道用情欲以外的心灵去爱一个男子的事。
她先不明白另外一种合一的意义,在情欲的恣肆下以外可以找到。
在往常,义务情绪比权利气质为多,如今是相反的。虽然仍免不了所谓“指导”的义务,可是“指导别人”与“相公请便”真是怎样不同的两件事呀!
她开始明白男子了。她明白男子也有在领略行为味道以外的嗜好,(一种刻骨的不良的嗜好呵!)她明白男子自私以外还可以作一些事,她明白男子想从此中得救者,并不比世界上沉沦苦海想在另一事上获救的女人为少。
至于她自己,她明白了是与以前的自己截然相反。爱的憧憬的自觉,是正象什么神特意派他来启发她的。
因此,她把生意中人不应有的腼腆也拿回了,她害羞他的手撒野。
“不要这样了,你身体坏。”
“…”他并不听这忠告。
“太撒野了是不行的,我的人。”
“我以后真不知道要找出许多机会赞美我这只手了,它在平常是只知拿笔的。”
“恐怕以后拿笔手也要打颤,若是太撒野。”
“不,这只有更其灵敏更其活泼,因为这手在你身上镀了金。”
“你只是说瞎话,我也不信。我信你的是你另外一些事,你是诚实人。”
“我以为我是痞子滑头呢。”
“是的,一个想学坏时时只从这生疏中见到可笑可怜的年青人。一个见习痞子吧。”
“如今是已经坏了。”
“差得多!”
他们俩想起昨天的情形来了。他是竭力在学坏的努力中,一语不发,追随了她的身后,在月下,在灯下,默的走,终于就到了这人家,进了门,进了房,默的终无一语。
坐下了。先是茫然的,痴立在房的中央,女人也无言语,用眼梢。所谓梢,是固定的,虽暂时固定而又飘动的,媚的,天真而又深情的,同时含着一点儿荡意。于是他就坐下了。
坐下了以后,他们第一次交换的是会心的一笑。
我们在平常,是太相信只有口能说话的事实了。其实口所能表白的不过是最笨的一些言词而已。用手、眼、眉说出的言语,实就全不是口可以来说尽的。所谓顶精彩的文字,究竟能抵得过用眉一聚表白得自己的心情的?真是很可以怀疑的。
他们俩全知口舌只是能作一些平常的唠叨废话,所以友谊的建立,自始至终是不着一文一字的。
不说话,抛弃了笨重的口舌(它的用处自然是另外一事),心却全然融合为一了。
在他不能相信是生活中会来的事,在女人心上何尝不是同样感想:命运的突变,奇巧的遇合,人是不能预约的。
他玩味到这荒唐的一剧,他追想自己当时的心情,他不能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