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名故事

上了船，船开了。

船是小小的船，三个舱，小棕榈叶的篷，舱中放的是无数军装，以及四个押解军装的人。各人用灰棉军衣作垫坐的东西，坐到那里望船tou的人划船。船在四把桨的划动下，顺水liu。船尾一个中年艄公，穿蓝布衣，蓝布ku，口里han了一枝哈德门烟，两只有mao的手擒到舵的把，一心只在水。

船是慢慢的，——或者说快快的，在向辰州的地方走，今天的路程，不过十分之一而已。走五天，就可以到地了，这有五天！

开船时，在船上chui号，于是所有的装兵，装油，装猪，装一切的船，完全开动了，于是这一只军装船也开tou了，开了tou，还听到喇叭声音，因为从喇叭上记起行船的意义，大家全huan迎喜喜。huan喜不是无理由的。军队到新地方，换防是应当说huan喜的。商人则船一开动，就可以希望货到地了。船上人则船开以后有酒吃，有rou吃。

这船上几个押解军装的人，是同样也huan迎喜喜的。他们笑。说那cu浅的笑话，说了笑，笑了又说，几几乎忘了有一个人（四个副爷中之一），是听到这三人笑，照样笑三人不笑时也还笑的，只是不说话。他一人独小，年纪十三岁，小小的shen子穿上了长长的军服，不相称的情形正如生活的不相称一样。他仿佛非常可怜的坐在舱口，望那艄公chu神，望了艄公又望水，从水想到天涯。水是活活的liu，顺liu便到海，这人的心思，也liu到自己的海中去了。海是水的家，这人的海却在上游，他逆liu而行。想起家，他惘然了。家中有妈，有姐，有弟同到妹，用泪yan打发他chu门当兵，自己是穿起不相称的军服反而只能苦笑的。如今想起来，却已经象好几年了，实际则是昨天的事。

军服仍然是这一tao军服，pi带也仍然是一条现的，自己却再不能在家中呆了。连在门前望望街也不能够了。苦恼咬到心上，他似乎就即刻可以哭。

“四少爷，不要想家，这一去好玩的地方多，比城里有趣。”

这是先时作过他家的用人，这时却作了他的tou目，名字叫zuo秉志，见到这旧主人忧愁，从这简单人的口上说chu这样简单安wei。

“不要叫我zuo四少爷了，你是我的老总！”他勉qiang说了又笑。

“四少爷，你怎么这样说，你不过yan前的事，归我guan。你一年两年就是官了。我要喊你zuo老爷，不止是少爷！”

说了另外两人笑。仿佛是听chu近于讥讽那zhong意思来了，实则请秉志说一句俏pi话也办不到，这人实在太质实了，话只会这样说而已。笑着的两人中一个是叫陆俊，一个叫杨普，全是本城人，虽知dao，先却不曾有过来往的。这两人是连小学也不曾进过，自己却是小学三年级甲班的人wu，当然无机会认识了。如今可相熟了，两人年既比他长，且作过一年的兵，兵的事，懂得到许多。他对这些同事自然应当客气，这两人因他是少爷，同团长并且是亲戚，自然也客气。但是，这两人一笑，使他想起自己成了兵的事实上的一切苦恼来了。

他不再作声，只呆想。

谁能保证一年后的事么？一年后，两年后，可以升排长，升连长，zuo是zuo得到，但这一年如何过去？

他不要官，只想转去。说好玩，下面生地方纵怎样可以放纵自由。他也不愿这自由。为什么别人全都在学校念书，自己却非当兵不可？为什么他要chu门，是他所不了解的。没有理由chu门。真没有理由。家中穷困也不是理由。这之间，他当然把他自己顽劣不念书的一件chu门理由忘记了。

“要几天才到地？”

“要五天，”秉志说。

“要六天，”杨普说。

“我猜只要四天零一个早工。”陆俊说。

原来是大家在猜。听到说日子不定，他愿意早到。早到，大致好一点吧。这也是心中猜想，他实则全不知dao所到的是什么地方。

到了作什么？他就问秉志，秉志告他要cao2，五更天要点名，下午八点半也要点名，正午十二点也要点名。

“点三次名真苦！”

“不光是点名，还要下cao2，也是三次。到了那里，因为军队多，为ti面打算，chu门不容易，chu门时，军装不整齐，就得挨宪兵打，当街罚跪。”

杨普说：“我吃得完宪兵的rou。”

说吃得完，也不说是一个宪兵的还是所有宪兵的rou。但宪兵可恶，从这同事的仇恨中也可看chu一半了。他就想，船迟到一点，好一点。只觉得宪兵难于对付，迟到点似乎就可逃过这一关了。这心情愿望近于逃学时的心情。

即或无宪兵，那三cao2也够受了。他看过兵的cao2，自己也到过技术班学过一年cao2，cao2是有趣的，但一认真就很苦。他想起cao2，就愿意船在路上停一个月，或者长是这样坐船。

凡是他想到的全是这类事，年青人，一点事情不知，一切行将压到tou上的重量，究竟是不是藏了tou或蒙了yan可以躲脱的事，他却全不明白。

“我问你，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