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山歌有两样山歌吗？‘天上起云云重云’，‘天上起云云起’，①全是好山歌，我小时不明白。后来在游击支队司令杨小兵，生活太放肆了，每天吃我们说过的那狗，唱我们现在说的这山歌，真是小神仙。”①是两首凤皇山歌的第一句。

我说：“你到这地方何必穿这个？你不是现役军官，也正象我一样，穿长还方便些。”

老兵在这些事情上，因为清油灯的消灭，有了使我们常常见到的乡绅一般的慨了。

“那看什么山歌。”

“不懂也很好。山歌懂不懂？”

我们这样谈着，凭了这诱人的空气，诱人的声音，我正迷醉到一个古旧的世界里，非常动。可是这老兵，总是听到外面楼廊房东主人的钟响了九下，即或是大声的叱他，要他坐到椅上，把话继续谈下去也不行。一到了时候，很关心的看了看我的卧室，很有礼貌的行了个房中的军人礼，用着极其动人的神气，站在那椅边告了辞，就走下楼到亭间睡去了。这是为什么？他怕耽搁我的事情，恐我睡得太迟，所以明明

服太不相称，我预备为他一衣，问他喜要什么样，他总不声。有一次，知我得了一笔稿费，才问我要了二十块钱。到晚上，不知从什么地方买了两呢布中山服，一双旧靴，还有刺，把我看时非常满意。

就象这个灯，我上年同老爷到乡下去住，就全是用这样的灯。只有走路时还用粑粑灯。“

我有一个军官厨，这句话的来源是这样发生的。

“怎么样？是不是懂得军歌呢？”我这样问他，同他开一小小玩笑。

“那我简直是罪恶滔天了。可是我很挂念家乡那些年青小伙，新从父母边盘养大，不知这时节在这样好天气下，还会不会唱这好听的山歌？”

个正派革命军人，这样撒野，算是犯罪。“

电灯的熄灭，在先还只少许时间，一会儿就恢复了光明；到后来越加不成样，所以每次吃饭都少不了一枝烛。于是这老兵，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买来了一个旧灯，得罩非常清洁，把灯剪成圆形，放到我桌上来了。我明白了他的脾气，也不大好意思说上海用灯是愚蠢事情。电灯既然不大称职，有这个灯也真给了我不少方便。因为不愿意受那电灯时明时灭的作，索把这灯放在桌上，到了夜里，望到那清莹透明的灯罩，以及从那里放散的薄明微黄的灯光，面前又站得是那古典风度的军人，总使我常常记起那些驻有一营人的古庙，同小乡村的旅店，发生许多幻想。我是曾和那些东西太相熟，因为都市生活的缠缚，又太和那些世界离远了。我到了这些时候，不能不对于目下的生活，到一烦躁。这是什么生活呢？一天爬上讲台去，那么庄严，那么不儿戏，也同时是那么虚伪，站在那小四方讲台上，谈这个那个，说一些废话谎话，这本书上如此说，那本书上又如此说，说了一阵，自己仿佛受了眠，渐渐觉得已把问题引到严重方面去，待听到下面什么声音一响，才憬然有所觉悟，再注意一下学生，才明白原来有几个快要在本学期终了就方帽儿的某君，已经伏在桌上打盹，这一来，绪完全为这现象把它纷了。到了教员休息室里，一些有教养的绅士们，一得到机会，就是一句聪明询问：“天气好，又有小说材料！”在他们自己，或者还非常得意，以为这是一保持教授分的雅谑，但是听到这些话，望望那些扁平的脸嘴，觉得同这些吃睡觉打哈哈的人不能有所争持，只得认了输，一句话不说，走到外面长廊下去晒太。到了外面，又是一些学生，取包围声势走拢来，谈天气，谈这个那个。

“杨嘛，一群专门欺压老百姓的土匪，什么小神仙！我们可不好意思唱那山歌。

他们似乎就听这些空话，就算了解文学了。从学校返回家里，坐到满是稿件和新书新杂志的桌前，很努力的把桌面匀一空间，放下从学校带回的一束文章，一行一行的来过目。第一篇，五个“心灵儿为所碎”第二篇有了七个，第三篇是革命的了，有泪有血，仍然不缺少“”把一堆文章看过一小分，看看天气有夜下来的样。堂对过王寡妇家中三个年青女儿，到时候照例把话匣一开，意大利情歌一唱，我忽然到小小冤屈，什么事也不能了。觉得自己究竟还是从农村培养长大的人，现在所的世界，仍然不是自己所习惯的世界。都会生活的厌倦，生存的厌倦，愿意同这世界一切好离开，愿意再去十四吊钱的屠税收捐员，坐到团防局，听为雨汇成小潭的院中青蛙叫嚷，用夺金标笔写索靖《师颂》同钟繇《宣示表》了。但是当我对到这煤油灯，当我在煤油灯不安定的光度下，望到那安详的和平的老兵的脸，望到那古典的家乡风味的略显弯曲的上，我忘记了白日的辛苦，忘记了当前的混，转成为对于这个人的发生极大兴味了。

他就说：“怎么军人不懂军歌？我不懂洋歌。”

“我永远是军人。”

“什么督办省长一来，好的都完了！好人同好风俗，都被一个不认识的运气带走了。

似乎我因为教了文学课，就必得负一义务，随时来报告作家们的轶事，文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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