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上了。一切力为一个聪明的工程师的计划活动着,一切物件,一切石头同木铁,皆遵照工程师的命令,立着,卧着,叠垒着,这些东西也就常常象叹息,发出洪大的,尖锐的,嘎长的,或沉闷的声音。…于是太阳慢慢的照样从天的低陷处出现了。随了太阳而来的是温暖与光明,于是地面有霜露的地方,木料上,或者成堆的铁条上,凡是经霜露的一处,在没有经过人手以前就经过太阳的温暖所抚,皆发出淡淡的白烟,沟中结在水面的薄冰,闪着哑的光辉,慢慢的在日光下融解。于是一切声音更大了。
…工人中谁也缺少那种大胆,敢在生活上加以一种惑疑的符号,以为一切合理的都不很合理,一切世界一切规则皆应当重新来安排一次,他们纵不做工也有拿三毛钱的理由。他们都仿佛很明白气力的悭吝是一种罪过,所以到后各人就仍然把工头所颁发的竹签扎到裤头上,到工作地方去了。这些人,工作到了晚上,他们就又钻进到那肮脏小屋里去吃饭睡觉做梦,或说一点笑话,赌点钱,骂几句野话。
天气温度的下降,在建筑××大屋的工人中,是些什么事?天气冷下来,用粗糙的手抓着冰冷的铁,直到出汗以后才明白这手是自己的手,这是冬天工人的一种严肃的意义。另外是一些生来一点也不聪明的汉子,天生就的顽强的身体同顽强的心,分配在掘泥工作上,毫不迟疑地跳进污水沟中去,捏紧了铁铲的把手,奋力的橇取有臭味的黑色的冰结了的沟泥,虽全身累到出了汗,两只脚还是冻结在水中。还有另外一种,是因为前一日过分的疲倦,小小任了点性,贪恋到棉絮的温暖,在早上做着很放肆的好梦,上工的锣声只增加了梦中热闹的方便,忘了起身,到后是得小头目走来,臀部一脚,抓起放到烧柏油处去升火,扣薪一半,作为惩罚。但是这天气,在世界上另一种人,可只有天知道了!岁暮天寒,清露严霜,一些雅人饮酒赋诗的机会就来了。住在都市上一些有钱的人,天气只要稍稍一转变,就皆知道从箱柜中取出那体面值钱温暖柔软的皮衣加到身上了。富人贵人皆知道用暖汽炉或电炉,保护客厅卧房的空气,使之永远象二三月的春天。好女人陪了老爷出外来赏雪,皆用貂狐包裹一身。他们是占有了春天的人类,所以冬天也归这些体面人物享受了。
在工程处小山上有兵驻营,山上的兵是在大建筑动工以前就到了这里的。不过步兵一小队,人数约在四十,一个尉官统率了这些人。在同样的天气下,兵士们是与工人有同一命运,十月的早寒终是无法逃避的。虽然各人穿上了崭新的灰大布短棉军服,对于寒气的袭击,没有什么要紧,但也仍然是东方一发白就离开了棉被,很愚蠢的随了喇叭声音集合到广坪中,略近于呆子一样大声接应着点名时的“到”字,于是接连就又捏了冷的枪械跑步下山,到大坪里来操正步与跑步的。空场中既是各处皆有建筑材料的堆积,又不缺少房屋的石基,这些年青兵士们,就依照年青精明的队官命令,绕着这些材料堆只是跑,或者又利用材料堆,作为敌人的堡垒与自己城墙,取攻守阵法演习作战。他们与工人正象在一个世界里用着同一无目的劳力浪费着,工人的力就留在一些培养教会势力的大建筑上。兵士呢,学得整齐与劳苦的忍耐,在另一时机会一来,凭了很正派的名义,就拿去在钢铁飞窜爆裂的战争上,为那些有身分有势力的人物意气兴味上打一个长久的仗,或者流血,或者死亡,腐烂发臭,也不必再需要人为他们照料。
因为军纪那一类原因,兵士们被处罚挨打的机会,似乎比工人还要多许多。当一个年青兵士,有时被罚在山下坪中,立正一点二点钟时,那严肃如木偶的姿态,在相近处掀滚一个铅桶或一段松木的工人,见到那情形时节,总以为很可发笑。在规矩上说,工人似乎幸福多了,因为一个工人不偷东西就不至于挨打,他只须在工作上不节制自己的气力,就很够了。至于兵士呢,气力倒似乎因为预备积蓄到将来,所以劳苦稍有限制,只是凡是军人应记清楚的规矩,却麻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