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说谎的人会比别人更容易觉得受委屈。因为有时觉得受委屈是很有趣的,对不对?他也知道并没有人委屈他,是他自认为受了委屈,为了面子就说谎,夸大其辞,装腔作势,斤斤计较片言只语,小题大作,拿一粒豌豆当成山,——这他自己全知道,却还是一碰就自觉受委屈,感到这样很愉快,甚至有很大的乐趣,于是就弄到真的产生了怨恨。…请您站起来,坐下,请求您,要知道这也是虚伪的做作。”
“有福的人!请让我吻吻手。”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跳起来,很快吻了一下长老的瘦手。“真的这样,觉得受委屈真是很愉快的。您说得真好,我从来没有听人说得这么好过。真的这样,我正是一辈子都在因自觉受屈而愉快,为美感而自觉受屈,因为做受屈的人不但愉快,而且有时很美;——您忘记的正是这一点,伟大的长老:很美!我要把这一点记在本子里!是的,我说谎,简直说了一辈子谎,每天每点钟都说谎。我的确本身就是谎话,说谎的父亲!不过也许不是说谎的父亲,我老是措辞不当,说我是说谎的儿子也就够了。不过,…我的天使,…说说狄德罗有时还是可以的!说狄德罗没有什么害处,至于别的话有时是有害的。顺便说起,伟大的长老,我偶然忘了,我从前年起就决定到这里来了解一下,真的想到这里来打听一下,问一件事。但是请您不要让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打断我的话。我要问的是那是不是真的:伟大的长老,在《圣者传》里有个地方讲到有位显灵的圣者为信仰受难,当他最后被人砍下脑袋以后,他站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头,‘亲切地吻它’,又长时间地捧在手里,‘亲切地吻它’。这话对不对,尊敬的神父?”
“不,不对。”长老说。
“在所有的《圣者传》里决没有这类的东西。您说,书里写的是哪一位圣徒的事迹?”掌理图书的司祭问。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不知道,也不明白。别人说的,我受了骗。我听人家说的。您知道是谁说的?就是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就是这个刚才为了狄德罗生气的人讲的。”
“我从来没有对您讲过这话,而且我压根儿从来不同您说什么话。”
“的确,您没有对我讲;但您是当许多人的面讲的,当时我也在场,那是三年前的事。我所以提到它,是因为您这个可笑的故事动摇了我的信仰,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您不知道,也不明白,可我却是带着被动摇了的信仰回家的,而且从此以后越来越动摇了。是的,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就是因为您我才堕落的。这可不同于狄德罗!”
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慷慨激昂,激动非凡,虽然大家完全明白他又在做戏,但这到底还是大大刺伤了米乌索夫。
“真是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也许的确在什么时候说过,…可没有对您说。我自己也是听人家讲的。我在巴黎听见一个法国人说,好象我们在晚祷时常读《圣者传》里的这段故事。…他是一位极有学问的人,专门研究俄国的统计,…在俄国住过很久,…我自己并没有读过《圣者传》,…也不想读,…在吃饭的时候还免得了闲聊么?…我们当时正在吃饭。…”
“是啊,您当时在吃饭,我可却丧失了信仰,”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逗他。
“你的信仰关我什么事,”米乌索夫想喊出来,但是忽然忍住了,带着轻蔑的神情说:“您真是碰到什么就糟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