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菲利普回答说，"如果他要我留下来，我是很乐意尽这份孝心的。"

"算不上什么，"银行家说。

"我想这一回足风了，"他说。"一共有四十一只圈。您送来的那只圈漂亮极啦，我和菲利普都很喜。"

其实，他也很得意，注意到自己送的圈比谁都大，看上去好不气派。他们议论起参加葬礼的人。由于举行葬礼，镇上有些商店甚至都未开门营业。教会执事从袋里掏一张通告，上面印着广兹因参加凯里太太的葬礼，本店于下午一时前暂停营业。"

牧师尖酸地回敬了一句，而格雷夫斯先生答话时的吻，在那位鳏夫听来又嫌过于傲慢，简直不知分寸。要是他这个丈夫的还不能为亡妻的墓碑选择经文，那成何统！经过一段冷场之后，他们把话题转到教区事务上去了。菲利普跑到园里去烟斗。他在长凳上坐下，蓦地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有没有保火险还不是一个样，"牧师说。"反正到时候重建教堂，还不是需要多少就能募集到多少。非国教的教徒们总是很乐意解捐助的。"

牧师嚼起了嘴。这执事简直像俾斯麦，什么事都想由他来作主！他不喜那句经文。这似乎是有意在往自己脸上抹灰。

"你大概还没有考虑过墓碑的事吧？"教会执事说。

"听说他们没有保过火险，"他说，脸上一丝浅笑。

餐时，教会执事为了给那位不幸丧偶的丈夫排解哀思，谈起了布莱克斯泰最近发生的一起失火事件，这场火灾烧毁了以会教堂的分建筑。

几天以后，牧师表示希望菲利普能在布莱克斯泰再住几个星期。

霍尔登是当地的非国教派牧师。凯里先生看在耶稣份上——耶稣正是为了拯救他们双方而慷慨捐躯的嘛——在街上常同他颔首致意，但没问他说过一句话。

"这可是我的主意哪，"他说。

菲利普只顾自己吃饭。玛丽·安把那天当成主日对待，所以，他们就吃上了烤和鹅莓馅饼。

"我想叫你待到九月份再回黎去，不知行不行。"

"搞个十字架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要是你正在考虑碑文，你觉得这句经文如何：留在基督边，岂不更有福分？"

"噢，你喜这个！我总觉得这一句似乎少了情。

"不，我考虑过了，我打算搞个朴素大方的石十字架。路易莎向来反对讲排场。""

个人。"

"好的，我觉得这样安排很合乎我的心意，"菲利普说。

菲利普没有回答。最近他经常想到富瓦内对他讲过的话，兀自拿不定主意，所以不愿多谈将来的事儿。假如他放弃学术，自然不失为上。策，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信自己在这方面不可能超群众。不幸的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才这么想，别人会以为他是知难而退，认输了，而他就是不肯服输。他生倔，明知自己在某方面不见得有天赋，却偏要和命运拼搏一番，非在这方面搞名堂不可。他决不愿让自己成为朋友们的笑柄。由于这个，他本来很可能一时还下不了放弃学画的决心，但是环境一换，他对事的看法也突然跟着起了变化。他也像许多人那样，发现一过了英吉利海峡，原来似乎是至关重要的事情，霎时间变得微不足了。原先觉得那么迷人、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开的生活，现在却显得索然无味。他对那儿的咖啡馆，对那些烹调手艺相当糟糕的饭馆，对他们那伙人的穷酸潦倒的生活方式，油然生一厌恶。他不在乎朋友们会对他有什么看法了。巧言善辩的克朗肖也罢，正经面的奥特太太也罢，矫造作的思·查利斯也罢，争吵不休的劳森和克拉顿也罢，所有这些人，菲利普统统到厌恶。他写信给劳森，麻烦他把留在黎的行李品全寄来。过了一星期，东西来了。菲利普把帆布包解开，发现自己竟能毫无地定睛打量自己的画。他注意到了这一事实，觉得很有趣。他大伯倒急不可待地想看看他的画。想当初，牧师激烈反对菲利普去黎，如今木已成舟，他倒无所谓了。牧师对黎学生的学习生活很兴趣，一个劲儿问这问那，想打听这方面的情况。事实上，他因为侄儿成了画家而颇有几分自豪。当有人来作客，牧师总寻方设法想逗菲利普开腔。菲利普拿给他看的那几张画模特儿的习作，牧师看了又看，兴致才咧。菲利普把自己画的那幅米格尔·阿胡里亚像放在牧师面前。

"他们这份情意我领受了，"牧师说，"可怜的路易莎要是在天有灵也会心生激的。"

"我看到霍尔登也送了圈。"

"我想那段经文不妥吧。我倒更喜这一句：主赐予的，主已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