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王德的钱算丢失了。——名士了，有可原谅！

“他一定是忙，”王德想：“不然，那能故意不见我，好朋友，几块钱的事；况且他是富家？…”

他给蓝小山写了几封信，要他存在银行的那几块钱。而小山并未作复。王德又亲自到报馆去找蓝先生几次，看门的不等他开，就说：“蓝先生门了！”

他下了石阶，依依不舍的回着看教会的红栏杆，象血一般的红，直到他心的。

天明了！也没漱，脸也没洗，把刺刀放在怀内往城里走。街上的电灯还没灭，灯罩上悬着些雨珠，一闪一闪的象愁人的泪。地上的，只印着一些赶着城门来的猪羊的蹄痕，显大地上并不是没有生。有！多着呢！

到底蓝先生的真意何在，除了王德这样往好的方面猜以外，没有人知。

找王德去？那里？看叔父去，有什么用？去杀老张？耶稣的教训是不杀人的！听赵四的话和龙凤跑？往那里跑？怎样跑？什么是生命？世界？…没有答案！向来没有！…跑！跑！自己跑！太自私了！不自私怎样？太忍心了！怎样不？人们骂我！谁又帮助我？…

四月二十六的夜间，王德卧在床上闭不上。窗外阵阵的细雨，打的院中的树叶簌簌的响。一缕缕的凉风和着被雨击碎的土气从窗潜潜的来。他睡不着，起来，把薄棉被围在上，上洋烛，哧哧的用手巾那把小刺刀。渐渐的往下低，往一凑；恍惚父亲在雪地里焚香迎神，忽然李静手里拿一朵鲜红的芍药，忽然蓝小山穿着一件宝蓝的衣念咒求雨，…倒在床上，醒了！嘴里又粘又苦，鼻孔一阵阵的发辣，一切的幻影全都逃走，只觉的脑空了一般的隐隐发痛。一一的烛光，映着那把光亮的刺刀，再！…

远远的她来了！他的血沸腾起来，可是他躲在一株大树后。龙凤并没教会，匆匆的在路旁边往前走。他由树后探来，看她的后影。她的黑裙，她的灰袍，依旧是一团朴裹着她一一往前移动，一步一步的离远了他。五尺，四尺，三尺…她渐渐的变成一团灰的影，灭没在四围的空气中，好象一团飞动的纸灰？她上那里？她是不是想看我？…不能了！我只是自私！只是懦弱！上帝知我！…

往反想到极不要或玄妙的地方去，要河自尽的对着不但哭，也笑，而且有时向问：宇宙是什么？生命是什么？自然他问什么也得不到自救的方法，可是他还疯了似的非问不可；于是那自问自答的结果，更定了他要死的心。

“媳妇丢了！吾不要了！钱？钱算什么！”王德又恢复了他的稽，专等冲锋；人们在枪林弹雨之中不但不畏缩而且是疯了似的笑。

到了庆和堂的门外，两扇红漆大门还关着。红日渐渐的上来，和的光在不曾睡觉的人的脸上，他有些发困。回去睡？不！死等！他走过街东，走一会儿，在路旁的石桩上坐一会儿，不住的摸间的那把刺刀！

他走到教会去收拾有那里放着的一些东西。匆匆的收拾好夹在腋下走来。一步懒似一步的下教堂石阶，好象石阶引着他的脚，而且象有些微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走吗？你走吗？…”

李应在报馆外直立了一顿饭的工夫，才想起放开步往别走。一步一个血印，一步一个念；什么念也有，除了自救！

现在他不要什么完善的计划了，是要能摔能打而上阵争锋了。现在不是打开书本讲“曰”或“然而”了，而是五十斤的一块石举得起举不起的问题了。于是他在打磨厂中间真正老老王麻那里买了一把价值一元五角的小刺刀。天天到天桥，土地庙去看耍大刀舞枪的把戏；暗中记了一些前遮后挡，钩挑拨刺的招数。这是他军事上的预备。

王德虽是农家，并不十分壮。他自幼没作过什么苦工，在老张的学堂里除了圣经贤传念一气，又无所谓与运动，所以他的面貌量看着很面魁梧，其实一些力气没有。

九钟了！庆和堂的大门开

他不由己的了中华门。不由己的坐在路旁一块大青石上。绿茸茸的树叶左右的摆动，从树叶的隙空，透过那和的光。左右的红的大墙，在日光下紫的光线，和绿接成一片藕和的影，好象一张术家的作品。李应两手托着双腮，一串串的泪从指间往下落，落在那柔的绿苔上，象清晨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