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太太告诉他去买胰皂，他把手纸买了来。忘了这样，拿那样补上，还不行么？据他看。他非常的乐观。这回，他可是记得死死的，找妈。手纸，胰皂，连洗脸盆算上，都不能代替妈。走二里多地，还没忘了这个；可是也没想起上那里去找。准知有些地方是介绍妈的，只是想不起那些地方在那儿。上哈德门烟，了一，顺势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星对他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使他想起太太的睛来；太太的睛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他得赶快去找妈，完全不为自己，为是太太与那个小行李卷；要是为自己的话，找着与否满没关系。

周掌柜想了想，看看铺中，觉得铺中绝对没有妈，非到

“周掌柜，”老者的圆脸上笑着“给找个妈。”“怎么；得了少爷？”周掌柜觉得天下最可喜的事就是得少爷。

她很看不起老者。不错，他了不少的钱；但是她要是个男的，岂止是钱；声名，地位，吃喝玩乐，哪样也得似的朝着她来。跟老一辈，委屈。他没有大丈夫的狠毒手段，只是对付将就。他的朋友们吃他喝他，还小看他。所以除了她娘家的人，她向来不肯诚的招待。一把儿土豆——她形容他的朋友们。她的娘家是作官的。虽然她不大识字，她可是有官气。她知怎样用仆人，怎样讲排场，怎样讲分。他都不懂。也就是作官的娘家父亲死了，要不然她简直没法回娘家去。带着土豆的丈夫见作官的父亲？丢人！当初怎说这门亲事来的？她常常纳闷。

她很希望得个官样的儿——拿老的钱，拿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养起个面儿。可是老连得儿的气派都没有！他早就想小。有她活着，乘早不用这么想。她不生儿，谁也不用打算偏劳。抱一个小孩解解闷，倒是个办法。可是难是在这里：他愿抱家的，她愿抱娘家的。她的理由，所以消极的不准他自由选择，暂且不抱好了。天赐的面，解决了这个困难。他好象专为家生的。老太太把他一抱起来，便决定好了：在这小上试试手，成个官样的儿。私生，稍差一；可是自己已经五十多了，恐怕不易再生小孩了；况且老者那个怯劲。算了吧，老绝还有抱个哈叭狗当孩养的呢，况且这是个真正有鼻有的小孩。天赐的机会太好。

老者上那里去找妈呢？他完全没个准备。可是他不慌。几十年了，他老是这么不慌不忙的；没有过不去的事。这办法，每每使老太太想打他几个脖儿拐。她有官气——世界上的一切是为她预备好的，一招手就得来，什么都有个适当的地方，一丝不的等候着命令。老儿没这么想过；世界便是个土堆，要什么得慢慢的去拨开土儿找，还不一定找得到。难怪老太太有时候他叫作，除了怕作赔了买卖，他无论怎说也不着急。

有两条路他可以走：一条是去作英国的皇帝，一条是作老者。他采取了这第二条，唯一的原因是他没生下来便是英国的皇太；要不然他一定能作个很好的皇帝，不言不语的，笑嘻嘻的，到国会去说话都有人替他预备好了。

找着个熟识的油盐店，去打个招呼。有好多的事是可以在不可能中找可能的，自要你糊涂与乐观的到家。老者常因为忘了买煤，而省下许多钱；想起来不是，煤忽然落了价钱。了油盐店，仿佛妈已经找到了似的。

“抱来的，承继过来的，”老者很得意，没有说走了嘴。“给找个妈去。今个，明儿，后天，后天请你喝喝。”

说真的，假如老太太是他，而他是老太太，他一定会成个更大着许多的人。可是老天爷常把人安排错了，而历史老使人读着起急。老太太比他厉害得多，可是偏偏投了女胎，除了欺侮老伴儿，简直没有英雄用武之。她天生的应当作个英雄，而作了个主妇。自然她看不起丈夫。她适于作英雄了，第一项资格她有——自私。世界是为她预备下的。可惜她的世界太小。但是在这小世界里，她充分的施展着本领。四虎是她的远亲，老刘妈是她从娘家特选了来的。不跟她有关系的不用打算在宅立住脚。老者不是她由娘家带来的，这是个缺，可是不好意思随便换一个，那太不官样。

得摸摸帽沿。每一脱帽，上必冒着气，很足引起别人的好——揭蒸锅似的脱帽，足见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