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也很好。学生们都会听国语，大多数也能讲得很好。他们差不多都很活泼，因为下课后便不大穿衣，上就黑黑的，健康儿。他们都很中国，愿意听激烈的主张与言语。他们是资本家（大小不同，反正非有俩钱不能学读书）的弟，可是他们愿打倒资本家。对于文学，他们也最新的，自己也办文艺刊的，他们对先生们不大有礼貌，可不是故意的；他们直。先生们若能和他们以诚相见，他们便很听话。可惜有的先生耍些小样！学生们不奢华。一白衣便解决了衣的问题；穿西服受洋罪的倒是先生们，因为先生们多是江浙与华北的人，多少习染了上海的派儿。吃也简单，除了吃刨冰，他们并不多钱。天气使衣住都简单化了。以住说吧，有个床，有条毯，便可以过去。没毯，盖报纸，其实也可以将就。再有个自来，作冲凉之用，便万事亨通。还有呢，社会是个工商社会，大家不讲究穿，不讲究排场，也不讲究什么作诗买书，所以学生自然能俭朴。从一方面说，这个地方没有上海或北平那样的文化；从另一方面说，它也没有酸味的文化病。此地不能产生《儒林外史》。自然，大烟窑等是有的，可是学生还不至于这些事儿。倒是由内地来的先生们觉得苦闷，没有社会。事业都在广东福建人手里，当教员的没有地位，也打不广东或福建人的圈里去。教员似乎是一些等工人，雇来的；钱办学的人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玩的地方也没有，除了电影，没有可看的。所以住到三个月，我就有厌烦了。别人也这么说。还拿天气说吧，老那么好，老那么好，没有变化，没有夏秋冬，这就使人生厌。况且别的事儿也是死板板的没变化呢。学生们玩球，音乐，倒能有事可作。先生们在休息的时候，只能汽闲谈。我开始写《小坡的生日》。

三、《小坡的生日》

是我的好朋友。倒不在乎他给找着个事作，他的人可。见了他，我说明来意。他说有办法。上领我到华侨中学去。这个中学离街市至少有十多里，好在公众汽车（都是小而红的车，跑得飞快）方便，一会儿就到了。徐先生替我去吆喝。行了，他们正短个国文教员。上搬来行李，上任大吉。有了事作，心才落了实，两钱买了个大柚吃吃。然后支了钱，买了条毯，因为夜间必须盖上的。买了白衣裳，中不中，西不西，自有南洋风味。赊了《辞源》；教书不同自己读书，字总得认清了——有好些好些字，我总以为认识而实在念不。一夜睡得怪舒服；新《辞源》摆在桌上被老鼠啃坏，是中不足。预备用鞋打老鼠，及至见了面，又不想多事了，老鼠的量至少比《辞源》长，说不定还许是仙鼠呢，随它去吧。老鼠虽大，可并不多。许多是虎。到是它们：棚上墙上玻璃杯里——敢情它们喜甜味，盛过汽的杯总有它们来照顾一下。它们还会唱，吱吱的，没什么好听，可也不十分讨厌。

本来我想写以南洋为背景的小说。我要表扬中国人开发南洋的功绩：树是我们栽的，田是我们垦的，房是我们盖的，路是我们修的，矿是我们开的。都是我们作的。毒蛇猛兽，荒林恶瘴，我们都不怕。我们赤手空拳打一座南洋来。我要写这个。我们伟大。是的，现在西洋人立在我们上。可是，事业还仗着我们。我们在西人之下，其他民族之上。假如南洋是个糖烧饼，我们是那个糖馅。我们可上可下。自要努力使劲，我们只有往

可是，住了不到几天，我发烧，上起了小红。平日我是很勇敢的，一病可就有怕死。上有小红哟，这玩艺，痧疹归心，不死才怪！把校医请来了，他给了我两包金纳霜，告诉我离死还很远。吃了金纳霜，睡在床上，既然离死很远，死我也不怕了，于是依旧勇敢起来。早晚在床上听着外行人的足声“心”里制构着的图画：路的两旁杂生着椰树槟榔；海蓝的天空；穿白或黑的女郎，赤着脚，趿拉着木板，嗒嗒的走，也许看一树丛中那怒红的。有诗意呀。矮而黑的锡兰人，缠着布，一边走一边唱。躺了二天，颇能领略这绿的浪漫味儿，病也就好了。

一下雨就更好了。雨来得快，止得快，沙沙的一阵，天又响晴。路上了，树木绿到不能再绿。空气里有些凉而厚的树林味儿，上可以穿上夹衣。喝碗咖啡那个。

天气是好的。早半天教书，很可以自自然然的，除非在堂上被学生问住，还不至于四脖汗的。吃过午饭就睡大觉，便在暗中度过去。六钟落太，晚饭后还可以作工，虎在墙上唱着。夜间必须盖条毯，可见是不；比起南京的夏夜，这里简直是仙境了。我很得意，有薪可拿，而夜间还可以盖毯，！况且还得冲凉呢，早午晚三次，在自来龙下，浇脊背，也是痛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