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木匠的态度，据我看：（一）要作个好木匠；（二）虽然自己已成为好木匠，可是绝不轻看匠、鞋匠、泥匠，和一切的匠。

不过，写作的成绩虽不好，收也虽欠佳，可是我到底学习了一新的技巧与本事。这就“不虚此写”！一个文人本来不是商人，我又何必一定老死盯着钱呢？没有饿死，便是老天爷的保佑；若专算计金钱，而忘记了多学习，多尝试，则未免挂羊而卖狗矣。我承认八年来的成绩欠佳，而不后悔我的努力学习。我承认不计较金钱，有愚蠢，我可也兴我肯这样愚蠢；天下的大事往往是愚人来的。

有许多去教书的机会，我都没肯去：一来是，我的书籍，存在了济南，已全丢光；没有书自然没法教书。二来是，一去教书，势必就耽误了写，我不肯为一固定的收而随便搁下笔。笔是我的武，我的资本，也是我的命。

我的职业是“写”只要能写，就万事亨通。可是，近来我写不上来了！问题严重得很，我不晓得生了娃娃而没有的母亲怎样痛苦，我可是晓得我比她还更痛苦。没有，她可以雇娘，或买代粉，我没有这些便利。写不就是写不，找不到代替品与代替的人。

三、文艺与木匠

此态度适用于木匠，也适用于文艺写家。我想，一位写家既已成为写家，就该不怎么苦，工作怎样繁重，还要继续努力，以期成为好的写家，更好的写家，最好的写家。同时，他须认清：一个写家既不能兼作木匠、瓦匠，他便该承认五行八作的地位与价

可是，在近几个月来，也不知怎么我也失去了自信，时时不满意我的职业了。这是吉是凶，且不去，我只觉得“不大是味儿”！心里很不好过！

夏天除了雨，我的卧室兼客厅兼饭堂兼浴室兼书房的书房，得老像一只大火炉。夜间一钟以后，我才能勉的去睡。睡不到四个小时，我就必须起来，好乘早凉儿工作一会儿；一过午，屋内即又放烤炉。一夏天，我没有睡足。睡不足，写的也就不多，一拿笔就觉得困啊。我很着急，但是想不办法。缙云山上必定凉快，谁去得起呢！

破车》四书，因人间书屋已倒全无消息。到三十一年，我才把《骆驼祥》文化生活版社重排。《天赐传》到最近才在渝版。《樱海集》与《老破车》都无机会在渝付印。其余的书的情形大略与此相同，所以版税收老那么似有若无。在抗战中写的东西呢，像鼓词，旧剧等，本是为宣传抗战而写的，自然本没想到收。话剧与鼓词，目的在学习，也谈不到生意经。只有小说能卖，可是因为学写别的裁，小说未能大量生产，收就不多。

天天能写一，确实能觉得很自由自在，赶到了一也写不的时节呀，哈哈，你便变成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你的自由，闲在，正是你的刑罚；你一分钟一分钟无结果的度过，也就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你不但失去工作与报酬，你简直失去了你自己！

我的资本很小，纸笔墨砚而已。我的生活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安排，白天睡，夜里醒着也好，昼夜不睡也可以；一日三餐也好，八餐也好！反正我是在我自己的屋里作，别人也不能敲门来，禁止我把脚放在桌上。专凭这一自由，我就不能不满意我的职业。况且，写得好吧歹吧，大致都能卖去，喝粥不成问题，倒也逍遥自在；虽然因此而把妒忌我的先生们鼻气歪，我也没法代他们去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