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拉到便上，祥和光的矮连车带人都被十来个兵捉了去！

"两块钱吧，我去！"一个年轻光的矮看别人不声，开玩笑似的答应了这么一句。

危险？难就那样巧？况且，前两天还有人说天坛住满了兵；他亲看见的，那里连个兵儿也没有。这么一想，他把车拉过去了。

拉到了西直门，城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祥的心凉了一些。光也看不妙，可是还笑着说："招呼吧①，伙计！是福不是祸②，今儿个就是今儿个③啦！"祥知事情要坏，可是在街面上混了这几年了，不能说了不算，不能耍老娘们脾气！

车上的几辆车没有人答碴儿，大家有的看着那两辆车淡而不厌的微笑，有的叼着小烟袋坐着，连也不抬。那两辆车还继续的喊："都哑吧了？清华！"

"大个"三个字把祥招笑了，这是一赞。他心中打开了转儿：凭这样的赞，似乎也应当捧那矮胆大的光一场；再说呢，两块钱是两块钱，这不是天天能遇到的事。

吃苦，他不怕；可是再上一辆车不是随便一说就行的事；至少还得几年的工夫！过去的成功全算白饶，他得重打鼓另开张打儿来！祥落了泪！他不但恨那

"那还用说，"矮猜到他的意思，"自要一上了便，咱们就算有底儿了！"

逃命；钱使他们来得快，也跑得快。他们自己可是不会跑，因为脚被钱赘的太沉重。他们得雇许多人作他们的，箱得有人抬，老幼男女得有车拉；在这个时候，专卖手脚的哥儿们的手与脚就一律贵起来："前门，东车站！""哪儿？""东——车——站！""呕，脆就给一块四钱！不用驳回，兵荒的！"

虽然已到妙峰山开庙香的时节，夜里的寒气可还不是一件单衫所能挡得住的。祥的上没有任何累赘，除了一件灰单军服上，和一条蓝布军，都被汗沤得奇臭——自从还没到他上的时候已经如此。由这破军衣，他想起自己原来穿着的白布小褂与那丹士林蓝的夹褂；那是多么净面！是的，世界上还有许多比丹士林蓝更面的东西，可是祥知自己混到那么净利落已经是怎样的不容易。闻着现在上的臭汗味，他把以前的挣扎与成功看得分外光荣，比原来的光荣放大了十倍。他越想着过去便越恨那些兵们。他的衣服鞋帽，洋车，甚至于系腰的布带，都被他们抢了去；只留给他青一块紫一块的一伤，和满脚的疱！不过，衣服，算不了什么；上的伤，不久就会好的。他的车，几年的血汗挣来的那辆车，没了！自从一拉到营盘里就不见了！以前的一切辛苦困难都可一眨忘掉，可是他忘不了这辆车！

年轻光的楞了一会儿，似乎不知怎样好了。别人还都不动。祥看来，城一定有危险，要不然两块钱清华——平常只是二三钱的事儿——为什么会没人抢呢？他也不想去。可是那个光的小伙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是有人陪他跑一趟的话，他就豁去了；他一看中了祥："大个，你怎样？"

了西直门，真是连一辆车也没遇上；祥低下去，不敢再看路的左右。他的心好象直他的肋条。到了亮桥，他向四围打了一，并没有一个兵，他又放了心。两块钱到底是两块钱，他盘算着，没胆哪能找到这么俏的事。他平常很不喜说话，可是这阵儿他愿意跟光的矮说几句，街上清静得真可怕。"抄土走吧？路上——"

就是在这个情形下，祥把车拉城去。谣言已经有十来天了，东西已都涨了价，可是战事似乎还在老远，一时半会儿不会打到北平来。祥还照常拉车，并不因为谣言而偷懒。有一天，拉到了西城，他看棱来。在护国寺街西和新街没有一个招呼"西苑哪？清华呀？"的。在新街附近他转悠了一会儿。听说车已经都不敢城，西直门外正在抓车，大车小车骡车洋车一齐抓。他想喝碗茶就往南放车；车的冷静真的危险，他有相当的胆，但是不便故意的走死路。正在这个接骨儿，从南来了两辆车，车上坐着的好象是学生。拉车的一边走，一边儿喊："有上清华的没有？嗨，清华！"

"拉过来！再找一辆！"那两辆车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