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嫂，你说金家全家哪一个人最好？”有一次我们从金家来时，我在路上问她。

“小孩不要察是察非。

“‘老太婆’不止常常偷哭，她还会私底下暗暗的咒人呢！有一天我走过她窗底下，她正在咕里咕噜的骂我大伯没有良心，骂我娘尖酸刻薄，我暗地里告诉了我娘，我娘上轻手轻脚，悄悄的——悄悄的——走到‘老太婆’房门——”小虎说到这里，压低了嗓，睛一瞪，将颈缩起，从他面的表情，我又好像看见了金二锋利的睛满凶光，蹑手蹑脚站在金大门外，如同一只母猫要扑向一只待毙的老鼠样；“喔！”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将自己的前衣服一把抓住。

“‘老太婆’是个惹人厌的老东西。”有一天，小虎跟我坐在天井里的榆树上剥烤红薯屹，他对我这样说。

“她怎么可怜法？”我好奇的问，我也觉得金大有可怜，可是我不知她为什么可怜。

吓得直。

小虎最后这句话，我不得不同意，金大的长相实在不讨人喜。小虎说她已经五十岁了，要比他大伯足足大上十岁，可是我看到她上直直的短发已带上了白斑，好像远不止这把岁数似的，金大是个矮胖，又缠着小脚，走起路来，左一拐，右一拐，小虎说她像只大母鸭，我看着也真像。更糟糕的是金大已经老得面起了皱，眉只剩了几，可是不知怎的，她每天仍旧在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雪膏，描上一对弯弯的假眉，有时候描得不好，一边，一边低，看着十分别扭。小虎又把她比喻作唱戏的木偶鬼仔，我还是不得不同意。

“我娘将房门一脚踢开，去将‘老太婆’的发一把抓住！接着一顿狠打，老太婆像杀猪一般叫了两声，就吓得绝了气。”

“呸！‘老太婆’才不上我的大伯呢！”小虎把红薯往地上一唾，两条晃晃他说。

“我猜金大一定常常哭的吧？”因为我亲耳听见她哭过几次，而前我又似乎看到她一拐一拐地拿着手帕偷偷地拭泪了。

“胡说八！”顺嫂的胖腮帮渐渐的鼓起来了“这起人都丧尽了天良，一齐拿人家来作气包罢咧。唉！金大的世不知多么的可怜呢！”

“唔！”我应了一声，上金大先生那撮俏的胡及金大那双别扭的假眉一同跑来我前了。

“哎呀！”我双手一松，手里剩下的半截烤红薯到地上去了。

“我大伯总不理她，有时‘老太婆’跑到我大伯面前啰嗦，我大伯就抹她一鼻灰，骂她是个老——老——”小虎想了一下突然拍着手叫了起来：“‘老娼妇’！哈！哈！对了，就是‘老娼妇’，你那时没有看见‘老太婆’那副脸嘴，才好看呢！”

小虎看我吃了一惊愈更得意，吐了一唾沫接着说：“后来我爹跑来，将老太婆了两碗姜汤，她才醒过来，这一吓，老太婆半个月都起不了床，嘻嘻，有趣！”

“当然是大喽，”顺嫂不假思索地答。

“可是小虎告诉我‘老太婆是一个惹人厌的老东西’呢。”我又想起小虎那天对我讲的那一些话了。

“呵嘿！”小虎将睛一翻，好像我不该对金大是个“惹人厌的老东西”发生疑问似的。他接着说：“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说‘老太婆’是个很不面的女人，她才不跟我们同桌吃饭呢！不说别的；瞧她那副脸嘴我就咽不下饭。”

自从我们与金家认识以来，顺嫂一直都是金大的好朋友，不过顺嫂与金大的往一向都是秘密的。她总是拣着金二到厨房里去骂佣人，或是在前厅打牌的时候，才悄悄的溜到金大房里去。她们有时聊得很久，而且顺嫂来的时候，往往带来一双红眶及一对鼓得胀胀的胖腮帮，这是顺嫂昕了不平之事的征象。

“谁她难不难受呢，反正我大伯常常骂她的。”小虎仰起狠狠的咬了一大红薯，好像很得意的样。

“怎么见得？”我咬了一红薯问，因为我心中想即使金大有一儿惹人厌，也不会“”惹人厌嘛。

“金大难不难受吗？”我相信金大脸在那时一定比平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