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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要来借书的。”她笑着,有点得意的样子,把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他也笑了,没有拘束不安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畅快地说:“能不能多借几本?”
“你要几本?”她问。
“十本…不行的话,拿五本吧。”他说“我要到山里水库工地去,两个多月哩…”
“你去挑选吧。”她说“按制度一次借一本,你是特殊人物,又要进山…可以照顾。”
他在书架上巡视一遍,很遗憾,好书大都借出去了。他听着她的话里有话,就笑着问:“我怎么算特殊了?”
“哈呀!作家嘛…”她笑着说。
“呃呀!快不敢这么喊。”他确实感到不好意思“我是瞎折腾…”
她打开一捆包扎着的书,对他说:“这是我昨日刚买回来的新书,还没造册登记哩。你…可以选择几本。”
他瞅了她一眼,就趴到那一堆新书跟前,眼花缭乱了。真有这样的活菩萨呀!他抬起头,对她说:“我真想把这一捆书全都背到山里去!”
“不要急。”她说“我每月到水库工地去一趟,专门给青年们换书,到时候我给你带去。”
他选了几本书,包好,装进帆布提兜,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又说不出。对于真诚实意的帮助,似乎更无必要说那些庸俗的客套话。他想说他将发奋努力,用创作成绩来回报她的热心,却也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告辞了。
她挡住他:“我们就要吃午饭了,你吃罢饭再走。”
“吃咧!”他推着车子坚决出门“我已经吃过了。”他在撒谎,口袋里所有的钱,不够吃一碗羊肉泡馍,但他怎么能吃人家的饭呢?
他走到街巷里,在小饭铺里买了两个烧饼,就跨上自行车,沿着一条宽阔的白杨夹道的河堤飞驰,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捏着烧饼,大嚼起来…
小河川道的阳光,在中午时分简直能把人烤得熔化,他在杨柳浓荫的河堤上行走,心里鼓起多么高涨的劲头哟。有了这样一包心爱的文学书籍,山里水库工地的劳动生活,也不会像从那儿回来的人说得那么艰苦到甚至可怕的程度了…
山区的夜晚是这样静寂,静得使人的耳朵里反倒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声音,他爬在被卷上,垫着一块木板,写他构思的又一篇小说。茅草顶的临时工棚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县剧团到水库工地来慰问演出,又是社员们多年不见的传统秦腔剧目《铡美案》,他们早在吃罢晚饭以后就去占领好位置了。
他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守宿舍,这是难得的读书和写作的机会。平时,他跟大伙一起出工,抬土或者抬石头,累得精疲力竭,晚上躺在工棚的通铺上,这些远离家乡的男人们,说出一个又一个酸溜溜的男盗女娼的故事,引得哄堂大笑。他常常在晚饭后到天黑前的这一段宝贵的时间里,躲到山沟水泉边去读书。回到宿舍以后,就耐着性子听那些越说越不堪入耳的故事。工地每周放映一场电影,总是由他看守宿舍,求得这一周一次的难得的安静的夜晚。他不要娱乐,也不要休息。他这样想:如果他劳动完了睡觉,睡醒来再去劳动,那他就永远只能是一个普通农民。他要当作家,就得在劳动和睡觉以外,另有一番辛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