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改变前几天做出的收摊的打算,算是对我的宣传工作的令人鼓舞的兑现。农民啊!极左的政策造成的这一代如惊弓之鸟一样的农民啊!
县政府在元旦那天召开了表彰大会,十五个首先达到万元家当的农民,接受县委书记和县长给他们按照关中农村传统的褒奖习俗,在肩上披挂了红绸带,胸前戴上了斗大的红纸花,打扮得新郎似的,乘十多辆彩车,在县城游了一圈。鬼秧子乐叔也被通知来开会,我和他在会场匆匆一见,他的脸上有了光彩,有点愧疚地对我笑着,我也不便再说什么,料定对他不无好的感染吧?
大约又过了半年,又一个周日,我回到乡下老家,作为我们这个远离县城的偏僻山村的头条新闻,就是鬼秧子乐叔从五里镇扯旗拔寨,回到自家屋里,洗手不干了。我被一种好奇心所驱使,就找到他的舍下去打问。
深秋的冷月洒满庭院,落光了叶子的葡萄藤架下,鬼秧子乐叔正坐在一只小竹椅上喝茶。他的神色十分沉静,言语缓慢而凝重,手势也沉稳了。
“听说…你从五里镇回来了?”
“回来了——不干咧。”
“怎么回事呢?”
“…你先喝茶。”
我坐下喝茶。
“老侄呀!你总说叔顾虑多,心数多…”他像打赌赢了时的口气“现时看,叔顾虑的事,没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五里镇公社书记在广播上讲话,说乡村里耍神闹鬼,投机倒把,强奸妇女,偷人抢人,都是啥…污染!还说所有污染的根子是‘一切向钱看’…”
“这与你卖油糕有啥关系呢?”
“卖油糕是不是为挣钱?挣钱是不是‘向钱看’?‘向钱看’当然就是污染嘛!我给自己也会上纲挂线了。”鬼秧子乐叔说得很认真“公社书记在广播上连说带喊,嗓子都喊哑了!你看看,县长刚给万元户戴花没过半年,公社书记又这样说…”
“没你的事!只是文艺和教育界…”
“老侄儿,叔已经安置妥当了。”鬼秧子乐叔给我压着指头,说他早已谋划好了的措施“我干了三年多,确确实实挣了一点子钱。我把这钱全数存着,房不盖一间,家具也没添一件。我给娃们交代:日后要是来运动,要退赔,那好,咱把钱交给工作组。要是真的不来运动,那当然好,就算是爸给你们留下的家当,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这钱是我揉面团挣下的,我现时不敢花,你们也不要花。等我死了,随你们的便!我活着,你们不要想动它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