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你那天晚上在广播上做检讨,俺一家人围在喇叭底下听。”彩娥抬头瞧瞧挂在门楣上方的有线入户的小喇叭,继续说“俺妈听着,流了眼泪,说自古官家做了瞎事,谁见过给百姓赔礼认错?听说你在公社受批评,下不了台,老婆坐不住,睡不着,硬逼着犟牛给你送鸡蛋去,叫你放宽心…”
梁志华扬起头,不由地轻轻啊了一声,眉头紧皱起来“有这样的事?”
“娃他爹是个孝子,拗不地俺妈,去了两回。头回去,你没在公社;二回去,你正在机关会上检查讲话呢,他没好意思叫你,回来俺妈还骂他不会做事…”
“噢!”梁志华眼一闭,心在胸脯里加快了跳速。卷烟燃到最后了,烫着了手指,他又抽出一根来,点上了。
“俺妈天天早晨叮嘱他,‘咱不要揭发人家梁书记!人家揭发让人家揭发,咱不要…’”
“老人怕我打击报复吗?”
“也许是。”彩娥说“她可说是‘咱不要推下坡的碌碡’!”
梁志华现在才明白了,在集中揭发批评他的专门会议上,犟牛闭口不吭的原因了。他一手拍着自己的脑门,盯着彩娥,什么话也不想说了,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甚至是可笑的。
“梁书记!”
一声又大又重的喊声,伴着架子车车轮轧轧的响声在院子响起,带着热诚和亲切的气流,从门口冲进来。犟牛和老大婶,母子二人,已经站在门口,梁志华站起来。
“你不要听彩娥胡说!”犟牛笑着“那是个疯子!”
梁志华也笑着,没有说话。
彩娥撒娇似的瞟了犟牛男人一眼,出门走了,梁志华在这一瞬间,第一次发现了这个泼辣的中年女人的那一缕柔媚之情。
“拉苇根去了?”梁志华问。
“噢!”犟牛高兴地说“啊呀,老梁,前几年咱知道人家东古大队的苇子比咱的苇子秆高,皮子厚,却不知道人家是新品种!现在好了,你给咱铲了劣种苇子,正好栽良种苇子!你倒办了件好事!”
“因祸得福!”梁志华自愧地说“我当初,可是强迫你去干劳民伤财的事,蠢哪!”
“人都有失算的时光!”犟牛不以为然地说,印象中执拗死犟的家伙,此刻变得通情达理“你这几年在河西,苦吃得不少。”
“唉!”梁志华摇摇头“尽干了些蠢事!”
“你的丰收渠工程,不该停…”犟牛说。
“我说不准再说那些事,你…犟牛,记不住吗?”老大婶提醒儿子。
犟牛哈哈一笑,表示再不说了。
隔壁的灶房里,传出两声爆响,是滚油烫击辣面或是葱花之类的声音,接着,彩娥双手端着木盘进来了,放在桌子上。盛着醋和酱油的小碗里,飘着一层油花花;葱花和辣子,也是油汪汪的;木盘的中央,有一大盘炒得嫩黄的鸡蛋。
彩娥一转身,随即又端来两碗干面,先递给梁志华一碗,又递给男人一碗。
梁志华接住碗,又推放到桌子一边,千辞万谢,说他刚刚吃罢晚饭。
犟牛放下碗,一家人全瞪起眼睛。
“你让老梁吃饭嘛,瞪眼做啥!”彩娥提醒男人“让人也不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