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仁祥,彤林,你们以后要对魏炎有认识。我今天就是要揭穿他。他原来不过是个普通编辑,是我亲自把他调来的。1979年,5月4日,对,是5月4日,我亲自打电话找的有关领导。调来后我一直培养提拔他,先让他当副秘书长。为了进一步提拔他,我想尽办法提高他的学术地位。1980年3月27日,报上发表的他那篇《东方艺术三十年回顾》,就是我亲自给他定的题目,亲自向报社推荐的。你们看我的用心。文章是我亲自给他审查修改的,里面关键的是那几个小标题,都是我拟的。彤林你知道,那都是我的学术观点。(雷彤林不置可否地笑笑。)第一个,‘东方艺术三十年的历史就是两种思想斗争的历史’,这个观点,是我第一次明确提出来的,给了他的文章了。第二个,‘东方艺术三十年历史的经验、教训都同样宝贵’,也给了他了。第三个最重要,‘总结历史为了开拓未来’。这是辩证法的观点,这是向前看的观点,总结历史不能消极的总结嘛,这个提法是有战略意义的。在此之前,谁在东方艺术工作中提过这个观点?没有嘛。我也给了他的文章了。就是为了提高他的地位。要不,他的文章能打响?现在,把他一步步扶持到副主席位置上,他倒得志便猖狂,撇开我,称孤道寡起来。…”
樊仁祥前倾着身子,专注地看着黄公愚。为了保持这种尊敬的姿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了一口烟。抽烟时,目光也没离开黄公愚。弹烟灰了,他仍然目不转睛。拿烟的右手缩回来,摸索着慢慢触到茶几上的烟灰缸,然后在上面轻轻蹭着。好在抽了几十年烟了,手底下对烟的感觉是清楚的。这一下蹭掉的是烟灰。这发硬的想必是烧板结的烟丝中的小柴棍,轻轻乘着劲蹭掉它,不要让整个红烟头都跟随着掉下来,否则烟就熄了。再慢慢旋转着,像转圈削铅笔一样。现在剩下的大概都是红烟头了。那红烟头大概是个四十五度的圆锥体。这一切动作都有点下意识。他感到坐的姿势有点别扭,又略微往前挪了挪屁股。因为不敢欠身,屁股在皮沙发上摩擦出了声响。这声响容易让人有不文明的错觉。他的脸上一直堆着笑。时间太长,脸部肌肉有些紧张,突突地轻跳着,要抽搐起来。他立刻放松一下脸部肌肉,让笑纹平伏下来,然后再一次使它浮出来。可脸上的肌肉还是轻跳着要抽搐,他于是再放松一次,再让笑纹平伏一次,然后再浮现出来。这一次好像没有要抽搐的感觉了。不过,笑容要浅一些,要不时间长了,肌肉还会跳。因为他一直想努力地、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种恭听的姿势和表情,他的意识也处于一种一无所动的麻木状态。
他甚至不太清楚黄公愚讲了些什么。
雷彤林听着,自如地维持着礼貌的神情,心中却水一般过着意识流。动不动就是培养接班人,这协会是他的?“王莽谦恭未篡时”也上来了,有什么忿忿不平的?中青年上来了,你不该往边上靠靠?要不你培养接班人干啥?他的记性可真是好得让人吃惊,几年前的日子还记得一清二楚。要说老糊涂,也不糊涂,对过去有些事记得清楚着呢。你看,对自己添的小标题还记着呢。什么“辩证法”“战略意义”真是胡掰。老了不安心歇着,还一天到晚的要管事,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孔子要一百年、二百年、几千年地活着,中国也非遭殃不可…他的意识流被打断了。
黄公愚的话冲他来了:“今天的电视专题报道你看了没有?”
“我和老樊一块儿看的,拍得还不错。”雷彤林答道。
“什么不错?有问题。为什么这么突出魏炎,这是什么用心?你去电视台了解一下,魏炎搞了哪些名堂,回来告诉我。”
“这…”“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卫华扶着自行车在舞厅外面等着。这是胡同内的一个礼堂,门口装缀着变幻闪动的彩灯,停着一大片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十几辆小轿车、吉普,有十几个看热闹玩耍的小孩儿。礼堂里传出舞曲和舞曲间歇时的喧哗,带着浓烈烟雾的烫热空气也从大门里涌出来。他还是来了。赵世芬常常跳舞误了末班车。他怕半夜她在路上出事。
散场了,人们潮水般说笑着涌出来。卫华如同水流中的一块礁石,任凭人潮从身旁流过,睁大眼张望着、搜寻着。
“世芬。”他眼睛一亮,伸手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