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那已经是傍晚了，夕返着它的无力的，黄的辉光。虹公园已渐渐落到寂静的怀抱里，稀少了游人的踪影。我与米海诺夫伯爵夫人并坐在池边的长靠椅上，两人只默默地呆望着池中的，被夕返着的金的波纹。这时我回忆起来彼得格勒的尼娃河，那在夕返照中尼娃河上的景…我忽然莫明其妙地向伯爵夫人说：

我没有回答她。

“丽莎，你相信我们会回到俄罗斯吗？”

我静听着她说，不参加什么意见。我在她的光里，看很悲哀的绝望，这绝望有时令我心神战栗。我想安她，但同时又觉得我自己也是烈地需要着安…

“唉，俄罗斯，俄罗斯，你难就这样地死亡了吗？！”

“当然，好是回到俄罗斯去…但是白很呢？”她忽然将抬起望着我说“他愿意回到俄罗斯去吗？”

有时她忽然问我：

“我不兴…”

在公园中，我们看到异乡的木——它们的凋残与繁茂。在天，它们就发青了；在夏天，它们就繁茂了；在秋天，它们就枯黄了；在冬天，它们就凋残了。仿佛异乡季候的更迭，并没与祖国有什么大的差异。但是异乡究竟是异乡，祖国究竟是祖国。在上海我们看不见那连天的白雪，在上海我们再也得不到那在纷纷细雪中散步的兴致。这对于别国人，白雪或者并不是什么可贵的宝，但这对于俄罗斯人——俄罗斯人是在白雪中生长的呵，他们是习惯于白雪的拥抱了。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在异乡，忘怀那祖国的连天的白雪！

夕渐渐地隐藏了自己的金影。夜幕渐渐地无声无嗅地展开了。公园中更加异常地静寂了。我觉得目前展开的，不是昏黑的夜幕，而是我的不可突破的乡愁的罗网…

他完全变了。往日的活泼而好游玩的他，富于青活力的他，现在变成孤僻的，静寂的老人了。这对于我是怎样地可怕！天哪！我的青的梦为什么是这样容易地消逝！往日的白是我的幸福，是我的骄傲，现在的白却是我的苦痛了。

伯爵夫人始而诧异地视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或以为我发了神经病，后来她低下来，叹着说：

如果我门的话，那我总是和米海诺夫伯爵夫人同行。我和她成了异常亲密的，不可分离的朋友。这在事实上，也得我们不得不如此：我们同是异的零落人，在这生疏的上海，寻不到一儿安和同情，因此我们相互之间，就不得不特别增加安和同情了。她的大耳环依旧地着，她依旧不改贵妇人的态度。无事的时候，她总是为我叙述着关于她的过去的生活：她的父亲是一个有声望的地主，她的母亲也自于名门贵族。她在十八岁时嫁与米海诺夫伯爵…伯爵不但富于财产，而且是一个极有教养的绅士。她与他同居了十年，虽然没有生过孩，但是他们夫妻俩是异常地幸福…

我真是不忍看着他这可怜的神情！他在我的面前，总是说着一些有希望的话，但是我相信在他的心里，他已是比我更弱的人了。我时常劝他同我一块儿去游玩，但他答应我的时候很少，总是将两眉一皱，说：

“伯爵夫人！我们还是回到俄罗斯去罢，回到我们的彼得格勒去罢…让波尔雪委克把我们杀掉罢；…这里是这样地孤寂！一切都是这样地生疏！我不能在这里再生活下去了！”

不待我的回答，她又继续说：

“我不相信我们能再回到俄罗斯去…也许我们的阶级，贵族，已经完结了自己的命运，现在应是黑虫们抬的时候了。”停一会儿，她摇一摇，叹着说：“是这样地突然！是这样地可怕！”

，有时目不转睛地向它望着，他望着，望着，忽然很痛苦地长叹：

虹公园，梵王渡公园，法国公园，黄浦滩公园，遍满了我和米海诺夫伯爵夫人的足迹。我们每日无事可，只得借着逛公园以消磨我们客中的寂苦的时光，如果我们有充足的银钱时，那我们尽可逍遥于的咖啡馆，于宽敞的电影院，或徘徊于各大百货公司之门，随意购买自己心的品，但是我们…我们昔日虽然是贵族，现在却变成异乡的零落人了，昔日的彼得格勒的奢华生活，对于我们已成了过去的梦幻，不可复现了。这异的上海虽好，虽然华丽不减于那当年的彼得格勒，但是它只对着有钱的人们展着迎的微笑，它可以给他们以安，给他们以温柔，并给他们满足一切的望。但是我们…我们并不是它的贵客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