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楼下的洛白珂夫人，——她的丈夫积蓄了一资本，不再为中国人保镖了，现在在我们的楼下开起鸦片烟馆来——她听见我病了，便走上楼来看我。她先问我害了什么病，我告诉了她关于昨晚的经过。她听后不禁笑起来了。她说：

“多谢你，不，不呵！”我急促地拒绝她说。我没有过鸦片，而且我也不愿意它。

“既是这样，那就让我试一试罢，我愿意走这慢的死路。”

哄动着哭笑叫骂的声音。我将门略推开了一个儿，静悄悄地向里面望一望，天哪，你说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一个醉了酒的疯女人…我看见伯爵夫人坐在那靠墙的一张椅上，就同疯了也似的，忽而哭，忽而笑，忽而说一些不耳的，最下的，骂人的话…客人们都向她有趣地望着，在他们的脸孔上，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惊讶而好奇的微笑。后来两个中国茶房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来，叫她即速离开饭馆，但是她赖着不走，中不断地叫骂着…我没有看到终局，便回转来走开了。这时我忘却了我肚中的饥饿，只觉着可怕的万丈的羞辱。仿佛在那儿丑的，不是伯爵夫人，而是我，而是整个的旧俄罗斯的女人…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是怎样地可怕呵！一个尊严的伯爵夫人，一个最有礼貌的贵族妇女的代表，现在居然堕落到这不堪的地步！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觉着不舒服吗？你觉着心神烦吗？让我来治你的病，吃一两鸦片就好了。唉，你大约不知鸦片是一怎样灵验的药，它不但能治上的病，而且能治神上的病。只要你伏倒在它的怀抱里，那你便什么事情都不想了。唉，你知它该是多末好的东西！请你听我的话，现在我到底下来拿鸦片给你…”

我听了白话，不由得凉了半截。我并不十分可怜洛白珂两夫妻被捕了。经过昨晚伯爵夫人所演的可怕的怪剧，现在这事情对于我似乎是很平常的了。

“适才洛白珂和他的夫人统被几个巡捕捉去了。他们说，他两夫妻私开烟馆，有犯法律…”

“我只以为你害了别的什么病，原来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不要脸的泼妇…这又值得你什么大惊小怪呢？我们现在还得了这末许多吗？我告诉你，我们现在还是能够快活就快活一天…”

洛白珂夫人走下楼去了。但是我等了好久还不见她上来。我被她的一番话把心说动了，急于要试一试消魂的迷药，但是她老不上来…经过半钟的光景，我听见楼下起了嘈杂的哄动…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一会，白来了。他向我报告：

她已经立起来了，听了我的话，复又坐下。

然而十年后的今日，她在众人面前着最下的丑态，而且她遭着中国房的轻视和笑骂…天哪，这是怎样地可怕呵！难说俄罗斯的贵族妇女的命运，是这样残酷地被注定了吗？为什么俄罗斯的贵族妇女首先要忍受这不幸的惨劫呢？呵，这是怎样地不公呵！

在这一天晚上，我连晚餐都没有吃，就向床上躺下了。我受的刺激太切而剧烈了。我的发起来，我觉着我是病了。第二天我没有起床…

她停住了，她的睛不象我初见那时那般地有神了。这大概是由于她近来把鸦片上瘾了的原故。这时她睁着两只无神的睛向地板望着，仿佛她的思想集中到那地板上一块什么东西也似的。后来她如梦醒了一般，转过脸来向我问：

“为什么你不愿意它呢？”她有不兴的样问我。

“啊哈！”她笑起来了。“你厌恶它？你知它的好吗？你知在烟雾绕缭的当儿，就同升了仙境一般吗？你知在它的怀抱里，你可以忘却一切痛苦吗？你知它能给你温柔的陶醉吗？呵，你错了！如果你知，不，如果你领受过它的好，那你不但不会厌恶它，而且要亲它了。它对于我们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牺牲者，的的确确是无上的怪药！也许它是一毒药，然而它能给我们安，它能令我们忘却自己，忘却一切…它引我们走死路，然而这是很不显现的，很没有痛苦觉的死路。我们还企图别的什么呢？丽莎，请你听我的话罢，请你领受它的洗礼罢！唉，如果你领略过它的好…”

原来这个下的，醉得要疯狂了的，毫无礼貌的女人，就是十年以前在伊尔库次克的那朵际的名，远近无不知晓的伯爵夫人…当时她在丰盛的筵席上，以自己的华丽的仪容，也不知收集了许多人的惊慕的视线。或者在闹的舞会里，她的一颦一笑，也不知颠倒了许多少年人，要拜伏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华丽的衣裳，贵重的饰品，也不知引动了许多女人们的欣羡。总之，如她自己所说，当时她是人间的骄！幸福的儿…

“因为我厌恶它。”

我要试一试消魂的迷药，我要开始走这慢的死路，然而洛白珂两夫妻被捕了…这是不是所谓好事多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