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糊地“嗯”了一声。

年轻的抢劫者完成了逃亡之后，一位邻居带一丝羞惭对我说：“应该报警。”警察们在五分钟后到达，又是两个大汉，又是那副见多识广的慵懒模样。他们问了三遍前因后果。一个问，一个躬在写字台上记录。正常尺寸的写字台在他的材对比下，顿时发生了比例差错。我一面述说经过，一面看那个伏在案上活受罪的人，那厚实庞大的磐石一般，带有粉碎的摧毁力，锁住它的随时都有绽线的危机。

他轻盈捷，一步三格地下楼去了。我当然不会等他逃远，上大喊“救命”！此楼充盈着温灯光的家家全无反应。正是晚餐时分，每个家都围坐在餐桌边息声敛气地听着我凄厉的呼救声，同时用神相互制止援助行为：这图景是我事后想象的，它是我对芝加哥的一系列失望中较重大的一次失望。

我说：“好的。”

那以后，我时而接到警方的电话，说新近逮捕了一批少年犯，问我可否合他们，辨认那个猎获过我的少年人。我正为各门功课忙得不可开，支支吾吾地推托了。我渐渐到那一百元给我换来的是一连串不得清静的日。抢劫者不知去向，警察们就只能逮住我。我第三次来到警察站，站在一扇玻璃窗后面看审讯，据说玻璃的那一面是看不见我的。这所谓的“合”使我忙碌的生活又添了许多忙碌。每次“合”结束，我尽量让自己想开：我至少拿警察们练了英语。

我战战兢兢说地址，不一会儿，车停了。我一看，竟是我的公寓门前。“押”我的那个警察先下了车。替我拉开车门。他一尊金刚似的站在那里，直到我走公寓大门，他那不动容的面孔使我连句激的话都难以启齿。

原来，我对芝加哥的情，包括着我对于芝加哥警察的情。

我离开芝加哥后，常对人讲芝加哥给我的受。我突然发现在自己描述芝加哥时有类似怀恋的情绪。尤其当电影《绝命追杀令》在国轰动后，我这个仇恨动作片的人也被TommyLeeJones扮演的警长震住了。他有着类似芝加哥警察的魅力。这魅力来自勇敢、冷酷、执法如山，还有那为执法而杀人不眨的气概。还有，就是知自己很不讨人喜而表现的无奈的嘲意。

警察们认为错主要在我这里：不该据相貌、气质、衣着的面程度来判断人的好与歹，因此他们对我缺乏同情是为我好。我想他们是有理的，我对芝加哥的险恶远远没有觉悟。

第二天我来到邻里的警察站，从一本相册里辨汄那个少年抢劫者。每一页都贴满了人的正面、侧面像，密密麻麻的五官得我。我合上相册，对他们摇摇。他们又拿来另一大册。几册看下来我要虚脱了。这个五官的海洋把我对那少年抢劫者最后的一记忆淹没了。

他说：“是。”他将一件利在我的腰上。大概是刀。

我从书包里一个信封，里面有五张二十元的钞票。我把信封递给他，说：“全在这儿了。回你慢慢数。”

学期了严冬，晚间课结束后已近夜，脚步踩在厚雪上都有了异样的声响。一天夜里，四周静得诡异，我总觉得静谧中似乎不止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却不敢回去证实是否有个心存歹意的人在和我暗中伴。我开始奔跑，越是跑越到另一双脚的足音。这时一辆汽车天降一般刹在我面前。两个人警察刹那间现在我左右。他们中的一个问：“你跑什么？！”

他接过信封，那件利又抵得一些，说悄悄话似的对我说：“不许嚷，等我下楼以后再嚷。”

另一位说：“上车。”

然而他并没在二楼停住，一径跟着我往三楼去。三楼的人我大致熟识，便问：“你是跟那个画家学画的？…”未等我得到答复，我的脖已被一条胳膊从侧后方扼住。我这才明白自己放来的并不是个温雅男孩，而是个温雅盗匪。我十分冷静，拿谈判态度说：“你是想要钱吧？”

我这时发现那个跟踪者纯属我的臆想，警察们把一个无缘无故狂奔的人看成某嫌疑者是很自然的。我大着说：“没、没跑什么。”

一同了公寓，并一同步上昏暗的楼梯。我刚搬此地不满一个月，没有闲暇了解左邻右舍。我在上到二楼时问他：“你也住这里？”

我想，完了。他们冷漠地嚼着香糖，为我拉开车门，我刚才一定跑得像个亡命徒在逃避捉拿，我知跟警察犟嘴是讨苦吃，只能招来更糟的待遇。我在车上坐得很乖，泪死噙在里：泪在他们看来不是泪，是伎俩。开车的警察突然问我：“你住哪里？”气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