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扛着小件行李紧紧尾随在他们后边,侍从们已经开始在车顶上砰砰砰砰、十分熟练地卸那些沉甸甸的箱子了,谁也不理睬她。显然,她满腹委屈深感屈辱地想,人家是把她当成一个女佣人了,至多把她看成那些阔太太的贴身使女,唔,这太明显了,你看,那些侍从完全旁若无人地抬着行李在她身边穿梭,已是把她看成他们当中的一员了。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这难堪的处境,鼓起身上的仅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硬着头皮一步一步磨蹭着进了宾馆大门,来到登记接待处。
可是,谁敢在旅游旺季和大宾馆的接待经理搭腔呢?他俨然是一艘豪华大船的船长,赫然站在指挥台前,顶着问询的狂风,坚持着自己的航向。十几个客人在他前面静立等候,等着这位大权在握的人答话,他一面右手作记录,一面用眼神和手势将侍从箭也似地派遣出去,同时,电话听筒不离耳,时而左顾时而右看地回答着各种询问,这是一个经常保持中枢神经高度紧张的万能机器人!在他的威严面前,就连老爷太太们尚且要等候片刻,何况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羞羞答答的洋场新手?此时在克丽丝蒂娜眼里,这位左右着混乱局面的先生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即,所以她怯怯地退到后面壁龛处静候,等待这喧闹的场面过去。但是,手中那讨厌的藤箱却越来越重,她徒然地四下张望,找不到一条长凳放箱子。当她环顾四周找地方时,却似乎隐约感到——也许只是幻觉或过度紧张引起的神经过敏吧——大厅那边的安乐椅上已有人向她投过来嘲弄的目光,他们明明在窃窃私语,在取笑她。她突然觉得手指瘫软,那的确是讨厌透顶的沉重负担随时可能滑落地上。然而,正在这个紧要关头,一位头发染成金黄色、打扮得很年轻、穿着非常入时的太太健步朝她走过来。她从侧面细细地打量了克丽丝蒂娜一阵,才大胆地动问道:“你是克丽丝蒂娜吗?”当克丽丝蒂娜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吐出一个“唔”字时,姨妈便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脂粉香。可是她呢,在尝尽了孤苦无依的滋味后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善意的温暖和亲切,于是就那样激情满怀地扑到原本无意热烈拥抱她的姨妈怀里,使得姨妈把这个举动理解为亲人久别重逢时的儿女深情而深深感动了。她慈爱地抚摩着外甥女不住耸动的肩膀:“啊,我也是太高兴你来了,安东尼和我,我们两个都高兴极了。”然后,拉起她的手,说道:“走,你一定想去稍微梳洗梳洗吧,听说你们在奥地利乘火车条件非常差。你只管去收拾、打扮一下好了——不过时间别太长,午饭锣声已经响过,而安东尼又是不喜欢等别人的,这是他的毛病——哦,我们什么都准备齐全了,门房马上就来领你去看房间。好了,你动作快点,不必过分讲究,这里人们中午穿衣服是很随便的。”
姨妈一招手,一个穿号衣的小厮便飞跑过来接过了箱子和雨伞,然后去取钥匙。电梯没有一点声音,飞快地到了三楼。小厮在走廊中间停下,开了一间屋门,然后就脱帽退立一旁,这一定就是她的房间了,克丽丝蒂娜向屋内走去。但刚一到门口,她便愕然停步,以为走错了地方。原来,对于一个习惯于在贫穷寒酸的环境中生活的克莱因赖芙林镇的小邮务助理来说,不论怎么努力也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的思想拧过来,敢于相信这个房间竟是给她预备的。这是一个异常宽敞、阔绰豪华、光线充足、裱着色彩艳丽的壁纸的房间,一大束阳光像冲出一道水晶闸门那样,从大开着的两扇阳台门瀑布般倾注进来。金色的光流恣意地冲刷着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屋里每件东西都沐浴在这洋溢满室的金灿灿的万道光华之中。磨光的家具亮如水晶,黄铜和玻璃器皿耀眼夺目、晶莹闪烁,甚至绣花地毯也葱绿滴翠,饱含生机,恍如自然的青苔。整个房间就像天堂之晨一般朝气横溢,她惊呆了,被这突然出现的、无处不在的、耀眼炫目的光亮弄得眼花缭乱,不得不稍稍等待一下,直到吃惊得戛然而止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赶紧跨进屋里夫上了门。第一件令人惊异不止的事情是:世界上竟还有这些东西!竟然会是这样光明美好!惊叹之余,接下便是第二个念头,那个多年来总是同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念头:这一定很贵很贵,得多少、多少钱啊!这里一天的花销,肯定比她在家里一个星期,不,一个月挣的钱还多!她难为情地——什么人才有资格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这里住啊——环视一下四周,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在昂贵的地毯上轻轻迈步。然后,她才开始怀着十分敬畏的心情、同时也充满炽热的好奇,走近这一件件贵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