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这几个字像珠一样轻轻地从克丽丝娜里滴落下来。她还坐在这儿什么？人家两个不是都不得她离开，不得她赶快离开吗？可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不是了事怎么解释得通，肯定是了什么事了。她机械地吃着，每咬一都尝到海索草的苦味，同时她又有一觉：我现在必须说什么，说轻松愉快的事，不要让他们看我睛疼得火辣辣的，咙气得索索颤抖，对，讲实际的、冷冰冰的、无关痛的事情！

“我看你最好从这里直接回家，这儿有一趟非常方便的车——我问过门房了，早上七钟左右开车，这样，要是明天一早走，夜里你就到萨尔茨堡，后天就到家了。我可以想像，你妈一定非常非常兴，你的肤现在晒成健康的褐，浑是青年人的朝气，真的，你的气好极了，就这样把你在这里休息的成果不打折扣地带回家去，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不。”克丽丝娜说，更确切些讲是她的嘴在说话，好像一个上了麻醉药的人虽然早已失去知觉，但嘴还在下意识地继续说话那样。

终于——救星来了！——听见了敲门声。收拾房间的侍者走来，跟着又来一个，手里捧着洁白的台布。使克丽丝娜吃惊的是，他们开始收拾桌上的烟灰缸和烟盒了，然后又颇为费事地慢慢把净的桌布铺上。

“你听我说，”姨妈总算开金了“安东尼觉得今晚我们还是在楼上房里吃饭好些。我讨厌告别时那些没完没了的俗，讨厌别人问这问那，上哪儿呀，去多久呀，另外我的衣服也差不多全收起来了，安东尼的礼服也装到箱里去了。再就是，你瞧——在这里我们反倒可以更清静、更舒服地坐坐。”

终于，她想到了该说什么话。“我这就去把你的衣服拿过来，好上装箱啊。”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起来了。可是姨妈轻轻地把她了下去。

“别忙，孩，这个不用着急。第三只箱我要明天才装。你把东西都放在你屋里就行了，收拾房间的女招待会给我送来的。”

几个侍者推着送饭菜的车来，从镍制托盘上把菜肴端下来放好。克丽丝娜心想，等他们去后，总该对我把事情的原委说说清楚了吧，一边想，一边怯怯地观察着两个老人的面表情：姨爹低低弯下腰，脸离盘很近，没好气地使劲舀汤喝，而姨妈显得脸苍白、局促不安。最后，还是她先开：“你一定觉得奇怪吧，克丽丝娜，我们怎么这么快就决定要走：可是，我们那边什么事都是麻利的——我们在国倒是学到一些好东西，这说就就是一件。不是真喜的事，决不拖泥带，比如这生意不好，就扔下换另一；这个地方不好呆，打起行李就走，上别的什么地方去另谋路。说实在的，我们两个在这里老早就觉得不自在了，只是因为你在这里玩得那么痛快，我才一直不想同你说罢了。我这段时间一直睡眠不好，安东尼呢，也适应不了这里山上的稀薄空气。恰好今天又收到因特拉肯几个朋友拍来的电报，所以我们立刻就决定下来了。到那里去可能也只是呆上三五天，然后再去埃克斯温泉①。是的，我们那边——我理解，这会使你吃惊的——办事就是麻利。”

没有，有的只是沉默、没有尽的沉默，有的只是姨妈那些纯粹多余的忙活、姨爹焦躁的来回踱步和自己中那颗七上八下突突的心。

克丽丝娜低下看着碟：现在可不能看姨妈！在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娓娓言词中，在姨妈的整个腔调中，有一什么东西在刺痛她，她觉得每个字都充满了虚伪的果断，都是作的、装来的表面文章。克丽丝娜到一定有什么事情隐藏在后面。唔，等着瞧吧，还会有新名堂的！果然，姨妈又说话了：“当然，如果你能同我们一起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一面说着，一面撕下翅膀“可是，因特拉肯这个地方我估计你是不会喜的，那不是年轻人去的地方，而且你的假期又只剩下不多几天了，在这情况下就得考虑，再这么折腾去又折腾来究竟有没有意思，这样一来会不会连你这几天的休息也前功尽弃呢。你看，你在这里休息得非常好，这儿的新鲜空气对你的健康大有益，——是呀，我早就说，山对青年人是最好的，迪基和阿尔温也应该到这里来，只是对于我们这些老朽，恩加丁恰恰不符合我们这两把老骨的需要。好吧，嗯，刚才我说过了，我们当然很愿意你同我们一去，安东尼已经同你得很熟了，可是另一方面，你又得七个钟去，七个钟来，这太浪费你的时间了，而且，我们反正明年还要再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还是想同我们一去因特拉肯的话…”

①埃克斯温泉，法国著名疗养地，在里昂以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