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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吐火罗文(2/2)

等到国兵攻哥廷以后,炮声一停,我就到西克先生家去看他。他的住房附近落了一颗炮弹,是军从城西向城东放的。他的夫人告诉我,炮弹爆炸时,他正伏案读有关吐火罗文的书籍,窗上的玻璃全被炸碎,玻璃片落满了一桌,他奇迹般地竟然没有受任何一伤。我听了以后,真不禁后怕起来了。然而对这一位把研读吐火罗文置于命之上的老人,我的崇敬之情在内心里像大海波涛一样汹涌澎湃起来。西克先生的个人成就,德国学者的辉煌成就,难是没有原因的吗?从这一件小事中我们可以学习多少东西呢?同其他一些有关西克先生的小事一样,这一件也使我毕生难忘。

一定有很大的把握。结果是西克先生讲的多,我们讲的少。读贝叶残卷,补足所缺的单词儿或者音节,一整法,我就是在吐火罗文课堂上学到的。我学习的兴趣日益烈,每周两次上课,我不但不以为苦,有时候甚至有望穿秋了。

有一次,我发下宏愿大誓,要给老人增加营养,给老人一悦。要想到这一,只有从自己的少得可怜的品分挤。我大概有一两个月没有吃油,忘记了是从哪里到的面粉和贵似金,以及一斤白糖,到一个最有名的糕店里,请他们烤一个糕。这无疑是一件极其贵重的礼,我像捧着一个宝盒一样把糕捧到老教授家里。这显然有他意料,他的双手有颤抖,叫来了老伴,共同接了过去,连“谢谢”二字都说不来了。这当然会在我腹中饥饿之火上又加上了一把火。然而我心里是愉快的,成为我一生最愉快的回忆之一。

同这一件小事相联的,还有一件小事。哥廷大学的教授们有一个颇为古老的传统:星期六下午,约上二三同好,到山上林中去散步,边走边谈,谈的也多半是学术问题;有时候也有争论,甚至争得面红耳赤。此时大自然的旖旎风光,在这些教授心目中早已不复存在了,他们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学问。不怎样,这些教授在林中漫游倦了,也许找一个咖啡馆,坐下喝什么,吃什么。然后兴尽回城。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在山下散步,逢巧遇到西克先生和其他几位教授正要上山。我连忙向他们致敬。西克先生立刻把我叫到前,向其他几位介绍说:“他刚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是最优等。”言下颇有得意之。我真是既且愧。我自己那一学习成绩,实在是微不足,然而老人竟这样赞誉,真使我不安了。中国唐诗中杨敬之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逢人说项斯。”“说项”传为谈,不意于万里之外的异域见之。除了砥砺之外,我还有什么好说呢?

我拉拉杂杂地回忆了一些我学习吐火罗文的情况。我把这归之于偶然。这是对的,但还有不够全面。偶然往往与必然相结合。在这里有没有必然呢?不怎样,我总是学了这一语言,而且把学到的知识带回到中国。尽我始终没有把吐火罗文当作主业,它只是我的副业,中间还由于原因我几乎有三十年没有搞,只是由于另外一个偶然我才又重理旧业;但是,这一语言的研究在中国毕竟算生了,开结果是必然的结果。一想到这一,我对我这一位像祖父般的老师的怀念之情和激之情,便油然而生。

不知为什么原因,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总是同积雪载途的漫长的冬天联系起来。有一天,下课以后,黄昏已经提前降临到人间,因为天,又由于灯火制,大街上已经完全陷一团黑暗中。我扶着老人走下楼梯,走大门。十里长街积雪已,阒无一人。周围静得令人发怵,脚下响起了我们踏雪的声音,中闪耀着积雪的银光。好像宇宙间就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我怕老师摔倒,地扶住了他,就这样一直把他送到家。我生平可以回忆值得回忆的事情,多如。但是这一件小事却牢牢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每一回忆就到一阵凄清中的温,成为我回忆的“保留节目”然而至今已时移境迁,当时认为是细微小事,今生今世却绝无可能重演了。

现在西克教授早已离开人世,我自己也年届耄耋,能工作的日有限了。但是,一想我的老师西克先生,我的劲就无限腾涌。中国的吐火罗学,再扩大一说,中国的印度学,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奠了基。我们有一批朝气蓬的中青年梵文学者,是金克木先生和我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当然也可以说是西克教授和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学生的学生的学生。他们将肩负起繁荣这一门学问的重任,我信不疑。一想到这一,我虽老迈昏庸,又不禁有一清新的朝气涌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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