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看书——是哪本书，我忘了。书中有句关于情的话："不要看他的脸，要学会看他的心。"

他是个孤儿。孤儿的情世界好比一块荒地。上大学时赶上五七年的鸣放，据说他惹麻烦，但那时政治决定人的一切，哪个姑娘肯沾他——这块地又碱了。要不是因为他没问题，决不会分到外贸公司工作。他是到我学校教英语补习班时，无意中和我碰上的，两人之间一下就上了。这，就好比一颗落到他这块光秃秃、遭殃的大碱地里，他便把所有的劲儿都使来。他对我的情好像是激报答的激情；我在这家伙上得到的便是双倍的，双倍的关心和贴。从他俩的关系上我还发现，原来女人比男人更需要贴。有一次两人约好去看话剧，说好在剧场里见。吃晚饭时忽然刮风下雪，有人敲门，他来了。我组说："不是说好都到剧场去吗，你怎么来了？"他脸上没表情，嘴在说："别又忘了罩。"我看见回屋翻屉拿罩时，脸上有幸福的微笑。女人要的就是这个！

我就把这页打开着，放在我桌上，等她看。第二天我上班去，我再看，在这句话后边，用铅笔写了三个字："谢谢你！"我知这三个宇是写给作者的，也是写给我的，从此这场别扭就在他们之间不知不觉渐渐消失。后来他们结了婚，搬到他家，又有了孩。有时我去她家串门，并不觉得我夫那张不动声的脸使他们的生活缺少什么。不笑，自然也没有假笑；他为她了什么好事，她对他报以激的微笑时，他那张没有任何反应的脸反例好像表示这一切都是他理所当然应该的。有时，我夫和他们心的儿在床上翻打闹，得小家伙哈哈笑得不过气来，我夫的表情却依然严肃得像个摔跤运动员。我发现，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仿佛听到这怪家伙心里开心的笑声…一个能会别人内心的人是幸福的。我觉得，我夫这张无言的脸就像一宁静的小帐篷，我就躲在这小帐篷下，和他一同享受着人间的一切温馨。

我还相信一位哲人的说法：一样东西带绘你幸福，你要警惕——它必然同时还带绘你不幸。

那段时间，很少见他。大概怕见他，怕他不笑。偶尔他来，姻不拿瞅他，局面僵。我为了缓和气氛，禁不住说几句笑话，我注意到，此时却又不甘心地瞥他一，望那张死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笑来，但每一都是一次打击。我想劝算了吧，这样下去会犯神经过，再说和这怪家伙生活一辈太没劲了。整天面对着一张"阶级斗争脸"，生活中一切乐都没反应。两个人之间"意会"的事多半都是用笑表达。笑是最好的呼庞，笑还是生活中的一溶解剂，人和人沟通的最便当的渠…可没等我把这些见解告诉她，却发现她竟然离不开他，这事儿就麻烦了！

听到这里，你肯定沉不住气了——我骗了你！哪来的荒诞，分明一个诗情画意的故事。别急，别急！人都是正常的，荒诞都是生活的加。换句话说，荒诞是生活的本质。

我夫人很实在——这是没说的了。大学念经济，在学校是绝对的尖；他的英语，照我的话说，比中国话说得好。事极认真，守信用，尤其遵守时间，又净。虽然只有两件衬衫，什么时候看都像新的，补丁在他上像装饰，这些都是我从骨里喜的。

不料他惊奇地一扬，没笑，却说："嘿嘿，你问得真有趣。"我看他并不觉得自己不会笑。既然这不是病态，他上就什么也不缺少。

六八年文革大揭发时，各单位不都在搞"忆、摆、查"吗？你还记得"忆"是什么意思吗？"忆"叫"忆怪事"，就是发动所有人回忆平时遇到过什么值得怀疑的人和事，揭来，好抓住线索，"挖隐藏最的反革命分。"浆糊厂有个老工人平时跟人打招呼，习惯将手斜举到额前，很像旧军

我回家大哭一场，那天真把我们全家吓坏了，以为她了什么事，她一说，我们全懵了，想劝她都不知该怎么劝。我不信他真不会笑，后来见面一试，果然真不笑。逢到特别该笑的时候，他只是咧咧嘴，"嘿嘿嘿——"。像笑声，但嘴角决没有半笑意，脸上的像冻。

像两扇关得严严的门，一动不动，门上还挂把大锁，贴封条，千真万确——是表情的残疾人！

我发现他不会笑之后，几次想和他分手，但每次下了决心，不三天就坐不住了，鬼使神差地打电话找他，约他。当两个人下狠心也离不开时，那就必有真正的情存在。于是我改了主意，想撮合他们了。我悄悄问那家伙："我怎么很少见你笑呢？"我问得很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