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台得意这鸟，更得意自己。这话就暂且下不提。

贺台慌忙趴在地上，声音抖得快听不见：“这不是我教给它的———”话到这里，不觉卡住了。他想到，八哥的这句话，正是他每每在裕禄那里受了窝气后回来说的。怎么偏偏给它记住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浑全是凉气。

等他明白过来，裕禄和众官员已经离去。只他一个人还趴在客厅地上，他突然起来，朝那八哥冲去，一边吼着：“你毁了我！我撕了你，你这死鸟！”

贺台应声便说：“还不是因为大人来了。平时怎么叫它说，它也不肯说。”

贺台说：“大人真是一句切中了要害。其实这话并不是我教的，这东西总是时不时蹦来一句，不知哪来的话。”

上司打趣，下司拾笑。笑声贯满客厅，并一齐讪笑八哥是个傻瓜。

大家又笑起来。但八哥听到了“裕禄”两字，忽然翅膀一抖，跟着全黑全日方起来，好赛发怒，声音又又亮地叫：“裕禄那王八！”

裕大人愈发兴采烈，说：“这东西竟然比人还灵。”

自此，贺台就得了“死鸟”的外号。而且人们传这外号的时候，还总附带着这个故事。

贺台叫仆人们用杆打，用砖砍，爬上树抓，八哥在树上来回蹦了一会儿，还不住地叫：“死鸟！死鸟！死鸟！”最后才挥翅飞去，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他两手抓着笼一扯，用力太大，笼扯散，鸟飞来，一把没有抓住。这八哥穿窗飞，落在树上。居然把贺台刚刚说的这话学会了，朝他叫：“死鸟！”

九月初九那天，东城外的玉皇阁“攒九”津门百姓照例都去登阁，俗称九九登。此时，天气，登一望，心舒畅，块垒皆无。这天直隶总督裕禄也来到了玉皇阁，兴致非常好，顺着那又窄又陡的楼梯，一气直爬到上的清虚阁。随同来的文武官员全都跑前跑后，哄他兴。贺台自然也在其中。他指着三岔河上的往来帆影，说些提兴致的话，直叫裕禄大人心赛开了。从阁上下来，贺台便说，自己的家就在不远，希望大人赏脸，到他家去坐坐。裕大人平日决不肯屈尊到属下家中作客。但今日兴致，竟答应了。贺台的轿便在前面开，其余官员跟随左右，骑龙驾虎一般去了。

满厅的人全怔往。其实这一句众人全听到了，就在惊呆的一刻，这八哥又说一遍：“裕禄那王八！”说得又清楚又脆。裕禄忽地手一甩，把桌上的茶碗全在地上，怒喝一声：“太放肆了！”

裕禄笑：“有什么好茶，也请裕禄我尝尝。”

待端茶上来，八哥忽又叫：“这茶是明前茶。”

句老爷太太平时说的“起痱”那类的话，反倒把客人逗得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知府笑：“还不是平日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想必贺大人总喝好茶，它把茶名全记住了！”

裕大人一怔，扭对那笼里的八哥说：“这是你的错了。现在什么时候了，哪还有明前茶？”

贺台的八哥笼就挂在客厅窗前，裕大人一门，它就叫：“给大人请安。”声音嘹亮，一直送裕禄的耳朵里。

知府大人说：“贺大人，从它上就知您有多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