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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兮鳳兮(5/5)

粉黛猶殘,珠髻上戴一頂校尉帽,身披勇字對襟褂,

這種草率我覺得非常好。民國世界的事,如辛亥起義及這次北伐,及至后來的抗

戰及解放軍初期,皆是連烏合之眾亦可以是好軍容,許多來不及的人像花旦扮校

尉,實在是新鮮。

但我的南歸是一點計劃亦沒有的。新朝的事,我沒有能力與機會參加,且連

想亦不想。我只是生在那風景里即已知足。我在杭州一宿,翌日即渡錢塘江,過

紹興蒿壩歸胡村了。江山晚秋,正是去年此時,去過北京回來,自己亦不知當初

何所為而出門,如今又何所為而歸家,真真是“無知亦無得,亦無所得故”,好

不難說。

我到家還剛剛踏進簷頭,王鳳趕即把懷中的嬰兒塞給我。說、“爹爹回來了!”嬰孩已週歲,出生之日正當我去北京火車過黃河鐵橋,想起夏禹治水,信里

給取名一個啟字。但當下我接抱啟兒在手,好生不慣,而且不喜,惟因見玉鳳那

樣得意,我纔不得不抱一抱,馬上就還了她。父子天性,性可是不能即刻變出來

適當的情。

是年我在胡村過年,那時家里幸得有大哥積潤維持,這種無錢無米的當家也

著實虧他。我當然亦想到生計。平日我在報上看到陝西川北的大災荒或上海人失

業的新聞,每不免聯想到自己,而我是讀書做事總不取巧,后來做高官,所取亦

與教書時的勤勞所得差來不多,又后來亡命,衣食亦仍靠真本實力去得來,以此

我一直只是與齊民為伍。但我二十幾歲時真也危險,因為實在甚麼本領亦沒有,

竟不被社會打落,要算是天意。衣食的事我切心是切心,但即在彼時,我亦少有

幻想或驚怖絕望,並非我有自信,卻是人性的存在自是個有餘,我就如此的生在

天道悠悠里。

翌年夏天,我到唐溪,岳父陪我遊奉化雪竇寺,赤腳在寺前瀑布源頭弄菖蒲

,看一溪的水在咫尺之外墮落千丈巖,群山皆驚。而我竟不知雪竇寺是這樣的有

名,且在宋朝出過雪竇禪師。我是連岳父帶我來蔣總司令的家鄉的用意,亦自己

不甚在心,無思無慮。

是日從雪竇寺下來,到葛竹王家。那王家是蔣總司令的表親,兄弟隨軍北伐

,在南京為官,鄉下家里新造房子,庭下木匠泥水匠的工事尚攤著,照牆外的溪

山直逼到了堂前。堂前掛有孫總理及蔣總司令的簽名照相,還有張靜江寫的對聯

,但婦女說話仍一股鄉氣,有人客在,兒童亦赤著泥腳爬上椅榻。我倒是愛意這

種新發人家,好像民國世界的未完工。

隨后我去南京,到過總司令部,謀事卻不得頭緒。總司令部尚是草創時的樣

子,而我其實亦甚麼都不會。我住在碑亭巷一家旅館,卻也不憂急。白天無事到

近處街上是是,還有心思去台城與莫愁湖登山臨水,身穿一件藍布長衫,真真是

一無所有,連學問亦沒有,企圖亦沒有,所有只是我這個人,如此謙遜,但是對

誰亦不卑屈。我本為職業衣食而來,倒像是探訪花消息,此花不比凡花,惟許聞

風相悅。

我上到雞鳴寺,雞鳴寺的軒窗併開,對著玄武湖,擺起許多八仙桌供遊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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