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的警告。”
他說時一點笑容亦沒有,真的非同兒戲,當下我心裏若失,這一回我纔曉得待愛
玲有錯,但亦不是悔憾的事。過后愛玲編的電影“太太萬歲”到溫州,我與全校
員生包下一場都去看,天五步奎讚好,金校長讚好,坐在我前后左右的人都讚好
,我還于心未足,迎合各人的程度,向這個向那個解釋,他們讚好不算,還必要
他們敬服。可是只有銀幕上映出張愛玲三個字,她曉得我。人家說得意忘形,我
是連離異都糊塗了,詩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離異的真實亦不過是像死生
契闊的真實。
溫中教員宿舍樓前有株高大的玉蘭花,還有繡球花,下雨天我與步奎同在欄
杆邊看一回,步奎笑吟吟道、“這花重重疊疊像裏臺,雨珠從第一層滴零零轉折
滾落,一層層,一級級。”他喜悅得好像他的人便是冰涼的雨珠。還有是上回我
與他去近郊散步,走到尼姑庵前大路邊,步奎看着田裏的蘿蔔,說道、“這青青
的蘿蔔菜,底下卻長著個蘿蔔!”他說時真心詫異發笑,我果覺那蘿蔔菜好像有
一樁事在胸口滿滿的,卻怕被人知道。秘密與奇蹟原來可以只是這種喜悅。步奎
好像梁祝姻緣裏呂瑞英演的銀心,總使我懷念起另外一個人。
步奎已與肖梅結婚,他卻于夫妻生活多有未慣,這真是好。他對他教的那班
學生亦不溺情。一次他來我房裏,驚駭而且發怒,說道、“學生拔河時,他們的
臉叫人不忍看,學校裏這種競賽的教育真是不應該!”我當時想起與愛玲在松台
山看見訓練新兵。步奎近來讀莎士比亞,讀浮士德,讓蘇東坡詩集與宋六十家詞。我不大看得起人家在用功,我只喜愛步奎的讀書與上課,以至做日常雜事,都
這樣志氣清堅。他的光陰沒有一寸是霧數糟塌的。他一點不去想到要做大事。他
亦不憤世嫉俗,而只是與別的同事少作無益的往來。
溫中同事,有的是老教員,他們四平八穩,毫無精彩與毛病。他們在本地教
育界的職業地位已根深蒂固,若不經抗戰的播遷蕩析,怕已成為學閥了,如今美
中不足的只是年來物價高漲,家庭負擔重了。他們多已年紀五十要出頭,倒還是
經過五四運動時代來的,如今只落得為官為商皆不如人。其中卻也有一位董先生
,致力學術,長年累月在尋資料,要依照漢書的體制著民國史,已成列傳若干篇
,在大荊我還見過有一碑文也是他撰的,看樣子他是漸漸要成為宿儒了。但是寫
歷史要有一代人的笑語,董先生缺少這個。我與他們,見面惟客客氣氣,從來亦
不玩。
尚有比他們年紀輕些,四十幾歲的教員當中,頗有幾個有才情的,可是又才
情太多。一個是鄭先生,家裏是樂清地主,北伐時他活動過,但他的家業與他的
人已多年來停滯破落了,變得沉緬于冗談,漸漸連他的嘴亦像是夢寐的囈語不清。他卻又博極群書,前朝的掌故亦很熟,現代知識的水準亦很高。我聽他說科舉
,考秀才的文章要清通,考舉人的文章要才氣如江海,而中狀元的文章則要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