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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的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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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的苏格拉底

《儒林外史》中有一个著名的情节:严监生临死之时,伸着两个指tou,总不肯断气,众人猜说纷纭而均不合其意。惟有他的老婆赵氏明白,他是为灯盏里点了两jing2灯草放心不下,恐费了油,忙走去挑掉一jing2。严监生果然点一点tou,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

奇怪的是,我由这个情节忽然联想到了苏格拉底临终前的一个情节。据柏拉图的《斐多篇》记载,苏格拉底在狱中遵照判决饮了毒鸩,仰面躺下静等死亡,死前的一刹那突然揭开

脸上的遮盖wu,对守在他shen边的最亲近的弟子说:“克里托,我还欠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只公ji,千万别忘了。”这句话成了这位西方第一大哲的最后遗言。包括克里托在内,当时在场的有十多人,只怕没有一个人猜得中这句话的han意,一如赵氏之善解严监生的那两个指tou。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苏格拉底过得几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他仍然那样诲人不倦,与来探望他的年轻人从容谈论哲学,只是由于自知大限在即,谈话的中心便围绕着死亡问题。《斐多篇》通过当时在场的斐多之口,详细记录了他在这一天的谈话。谈话从清晨延续到黄昏,他反复论证着哲学家之所以不但不怕死、而且乐于赴死的dao理。这dao理归结起来便是:哲学所追求的目标是使灵魂摆脱routi而获得自由,而死亡无非就是灵魂彻底摆脱了routi,因而正是哲学所要寻求的那zhong理想境界。一个人如果在有生之年就努力使自己淡然于routi的快乐,专注于灵魂的生活,他的灵魂就会适合于启程前往另一个世界,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哲学活动,也是把哲学称zuo“预习死亡”的原因所在。

这一番论证有一个前提,就是相信灵魂不死。苏格拉底对此好像是shen信不疑的。在一般人看来,天鹅的绝唱表达了临终的悲哀,苏格拉底却给了它一个诗意的解释,说它是因为预见到死后另一个世界的mei好而唱chu的幸福之歌。可是,诗意归诗意,他终于还是承认,所谓灵魂不死只是一个“值得为之冒险的信念”

凡活着的人的确都无法参透死后的神秘。依我之见,哲人之为哲人,倒也不在于相信灵魂不死,而在于不guan灵魂是否不死,都依然把灵魂生活当作人生中惟一永恒的价值看待,据此来确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从而对过yan云烟的尘世生活持一zhong超脱的态度。那个严监生临死前伸着两个指tou,众人有说为惦念两笔银子的,有说为牵挂两chu1田产的,结果却是因为顾忌两jing2灯草费油,委实吝啬得可笑。但是,如果他真是为了挂念银子、田产等等而不肯瞑目,就不可笑了吗?凡是死到临tou仍然看不破尘世利益而为遗产、葬礼之类cao2心的人,其实都和严监生一样可笑,区别只在于他们看到的灯草也许不止两jing2,因而放心不下的是更多的灯油罢了。苏格拉底yan中却没有一jing2灯草,在他饮鸩之前,克里托问他对后事有何嘱托,需要为孩子们zuo些什么,他说只希望克里托照顾好自己,智慧地生活,别无嘱托。又问他葬礼如何举行,他笑dao:“如果你们能够抓住我,愿意怎么埋葬就怎么埋葬吧。”在他看来,只有他的灵魂才是苏格拉底,他死后不guan这灵魂去向何方,那ju没有灵魂的尸ti与苏格拉底已经完全不相干了。

那么,苏格拉底那句奇怪的最后遗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之神,蔑视routi的苏格拉底竟要克里托在他的routi死去之后,替他向这个司routi的病痛及治疗的神灵献祭一只公ji,这不会是一zhong讽刺吗?或者如尼采所说,这句话喻示生命是一zhong疾病,因而暴lou了苏格拉底骨子里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曾怀疑一切超脱的哲人xiong怀中都藏着悲观的底蕴,这怀疑在苏格拉底shen上也应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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