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用剪刀在那条小花裤子上剪了个口子,自语说:"都要死了,都把你惯得不认人了!"阿娟用力撕开了那条小花裤,撕裂的声音里赌了天大的气。小苏在隔壁听到了纺织品的撕裂声,套上裙子赶过去,阿娟的手上正提着好几片花尿布。阿娟用指头戳着小铃铛的脑门说:"不爱你,看你坏!不爱你,我只爱弟弟,我看你坏!"
小铃铛的悲伤模样集中在嘴上。她的嘴一开一合,没有声音,像一条缺氧的鱼。小苏走到她的身边,捂住她的脸,把她的头摆在自己的腹部,轻声问:"怎么啦,小铃铛?"这个意外温存伤透了小铃铛的心,她仰起脸,抱着小苏的腰哭出了一种古怪声音,哭出了一种令小苏心碎的声音。小苏知道她想说话,却又猜不出,毫无意义地问:"怎么啦,你怎么啦?"阿娟生气地抱起儿子,对小苏说:"不理她,阿姨不理她!不晓得她犯了什么病,最近老是犯怪!"小苏听着小铃铛的哭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小苏说:"大姐,你哄哄她,你惯惯她不就完了。"阿娟抖着手里的儿子说:"不能再惯了,我和她爸惯了她七年了,对得起她了。"阿娟拍拍儿子的屁股说:"就惯弟弟,不惯你,就惯弟弟,不惯你!"
小苏回到自己的屋子。小苏回到自己的屋子才发现夏末一早就不在了,她意外地发现夏末的画布上插了一把水果刀。小苏从画布上取下刀子,正反看了又看,画布上面有一个洞。小苏拿着刀子想不出任何头绪。是头疼提醒了她,她想起了昨天,想起了昨天似乎有过的一场醉。小苏在印象里头和夏末吵了,小苏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吵了些什么了。
直到中午夏末都没有回来。小苏在上班之前给夏末留了张条子,说了几句温存话。小苏的脑子里来来去去全是坏预感。小苏背着包一个人下了楼去。小苏走到地面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和她说话,小铃铛跟出来了,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对小苏摆手,做出"再见"的手势。小铃铛向小苏大声说"再见",她的发音极丑,听上去像"带电",她站在楼梯口,脸上的苍凉与面庞不相称,像成人的化妆品。小铃铛准确地望着小苏,用哑巴才有的音量大声说:"带电!"小铃铛的说话声使她越发像个哑巴。她就会说这两个字,别的心思成了她眼里的风,只有风才能知道它们将吹向哪里。伤心在小苏的胸中东拉西拽。小苏仰着头,躲在泪花的背面打量小铃铛。小苏知道她说"再见"的另一层意思,指望自己能早点回来。小苏对楼上摆摆手,说:"再见。"
汪老板和小苏一人占了一张大沙发。百叶窗外是黄昏。黄昏时的忧郁光芒从窗子里扁扁地进来,使屋里的瓷器与墙面一起显现出黄昏静态。汪老板害怕黄昏。发财之后汪老板多了这个毛病。黄昏在每一个黄昏悄悄追捕他。无论躲到哪里黄昏都能准确无误地逮住他,把他交给他自己,让他自己对自己精明,自己对自己冷漠,自己对自己傲慢,自己对自己目空一切。黄昏是现代都市的冷面杀手,成了你的影子,在你的脚下放大你自己的阴影部分。黄昏这个农业时代的抒情诗人,就这样被商业买通,在城市的每一个落日时分走街串巷,从事心智谋杀。
汪老板端着那只杯子,杯子里永远是白开水。他的小拇指在玻璃平面上悄然蠕动。小苏敏锐地看到了这个细部动作。汪老板的目光很沉着,但他的小拇指说明了他的内心恍惚。小苏不相信人的眼睛,眼睛再也不是当代人心灵的窗户了,每一个当代人的眼睛都已经巧舌如簧了。小苏相信人的手,你用一只手去说谎,至少有另一只手不。小苏望着他的指头,生活在每一个指头上都有难度。
汪老板把玩那只杯子,突然说:"你说,人发了财,最怕什么?"
"破产。"
汪老板无声地笑,无声地摇头。汪老板说:"不是。"汪老板倾过上身,看着小苏的两只眼睛,说:"是目光。"汪老板怕小苏听不明白,挪出手伸出中指和食指做成"V"字状,从鼻梁上叉了出来。"是目光。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眼光正视我:商业眼光。至于别的,关怀、抚慰乃至性,只能是贸易。"
小苏听了"贸易"这话就多心了。小苏挂下眼皮,觉得自己偷了他的钱,坐在一边浑身不自在。"怎么这么说呢?"小苏望着自己的脚尖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