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终于在一九七一年开了。历年刚过，施桂芳生下了小八。这个历年不同寻常，有要求的，老百姓们必须把它过成一个“革命化”的节。村里严禁放鞭炮，严禁打扑克。这些严禁令都是王连方在音喇叭里向全村老少宣布的。什么叫革命化的节，王连方自己也吃不准。吃不准不要，关键是领导的要敢说。新政策就是领导的脱而。王连方站在自家的堂屋里，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玩着扩音的开关。开关小小的，像一个又又亮的叹号。王连方对着麦克风厉声说：“我们的节要过得团结、张、严肃、活泼。”说完这句话王连方就把亮锃锃的叹号揿了下去。王连方自己都听来了，他的话如同叹号一般，张了，严肃了，冬天的野风平添了一浩之气，严厉之气。

王连方却不信邪。支书记王连方在县里学过辩证法，知内因和外因、和石的关系。关于生男生女，王连方有着极其隐秘的认识。女人只是外因，只是泥地、温度和墒情，关键是男人的。好才是男孩，差了则是丫。王连方望着他的七个女儿，嘴上不说，骨里却是伤了自尊。

男人的自尊一旦受到挫败反而会特别地偏执。王连方开始和自己犟。他下定了决心，决定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儿一定要生。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不行大后年。王连方既不渴望速胜，也不担心绝。他预备了这场持久战。说到底男人给女人下也不算特别吃苦的事。相反，施桂芳倒有些恐惧了。刚刚嫁过来的那几年，施桂芳对待房事是半推半就的，这还是没过门的时候她的嫂告诉她的。嫂把她嘴里的气一直哈到施桂芳的耳垂上，告诫桂芳一定要夹着一些，捂着一些，要不然男人会看轻了你，看贱了你。嫂用那晓通世故的神秘语气说，要记住桂芳，难啃的骨才是最香的。嫂的智慧实际上没有能够派上用场。连着生了几个丫，事态反过来了，施桂芳不再是半推半就，甚至不是半就半推，确实是怕了。她只能夹着，捂着。夹来捂去的把王连方的火气都来了。那一天晚上王连方给了她两个嘴，正面一个，反面一个。“不肯？儿到现在都没叉来，还一顿两碗饭的！”王连方的声音那么大，站在窗的外面也一定能听得见。施桂芳“在床上不肯”这话传去就要了命了。光会生丫，还“不肯”绝对是丑女多作怪。施桂芳不怕王连方打，就是怕王连方吼。他一吼施桂芳便了，夹也夹不，捂也捂不严。王连方像一个笨拙的赤脚医生，板着脸，拉下施桂芳的就针，针就注。施桂芳怕的正是这些，一颗一颗地数起来，哪一颗不是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