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下看了看。回来以后,难受了好几天。心里有太多不得不说的话:关于我们当年曾经在土地上耕作的先辈,关于所有的中国农民。关于这片富饶或者贫瘠的土地。
我从土地上走来,我有着真切的乡村生活的记忆。我与土地之间至今依然有着一条剪不断的脐带。当我走远的时候,脐带牵扯得我胸腹之间隐隐作痛。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千多年了,中国农民体力劳动的艰辛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圣经》中说:
你们要记念被捆绑的人,好像与他们同受捆绑,也要记念遭苦害的人,想到自己也在肉身之内。(《希伯来书13:3》)
可是,人们都已然背弃了这句箴言。
在远古时代,所有的人类都是农民,都是不顾寒暑、不避风雨,在土地上辛勤耕作的农民。因此,我们所有人都是农民的后代。我们不能背弃自己农民的身份。我们轻蔑农民,其实是在轻蔑我们自己;我们压制农民,其实是在压制我们自己。在苦难深重的中国,这种背叛尤其显得可耻。
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拥有了核弹和火箭、卫星和网络,都市的生活方式一日千里,新新人类的喜好和时尚变化无穷。唯独农民的命运,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在中国,"农民"不单界定着一种职业,更是"贱民"的同义词。
你的信中曾经提到那些冷酷的官僚商贾们,这类人在我身边也有好多。在他们的眼里,农村还颇有些"诗情画意"。他们以为农民个个都像陶渊明一样生活得无比潇洒、无比悠闲。有空的时候,他们还会驱车到农村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们会装模作样地感慨说:"要是生活在农村,接近大自然该多好啊!"
他们都是一些没有心肝的人,我们当然不必因他们的谬论而生气。不过,该痛斥他们的时候,我们也要毫不客气地痛斥他们,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们的虚伪与冷酷。
我也曾经遇到过这类人,他们说:"农民就该在农村里种地,他们跑到城里来干什么呢?他们搞坏了我们的社会治安!"那副嘴脸,恰似鲁迅先生所说的"先阔起来的人"。
我真想请求上帝惩罚他们,让他们下辈子出生在农村,亲身经受一个农家子弟的痛苦与艰难,看他们还会不会如此嚣张和狂妄?
宁萱,你平时大概经常看《南方周末》吧?这是一份在当今中国多少能够透露出一点生活的真相来的报纸。最近一期的《南方周末》上,有一篇关于农民生活状况的报道,读来真是触目惊心。
甘肃岷县,车换生一家有四口人,妻子包明珍和两个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三岁。(聪明绝顶的城里人会说:活该他们穷,谁让他们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呢!)他家住在岷县寺沟乡纸房村六社,有一亩承包地,五分种马铃薯,五分种小麦。
种马铃薯的五分地一年大概能收六百斤,种小麦的五分地一年大概能收一百五十斤(施化肥能收两百斤,可他家买不起化肥)。一百五十斤小麦留三十斤作为来年的种子,余下的还够全家人吃一个月;六百斤马铃薯留一百斤作为来年的种子,余下的约够全家吃两个月。除了这些,车换生拉架子车每年还能收入三百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