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党人周顺昌的冤狱事件———曾引起过许多戏剧家的兴趣,据祁彪佳《曲品》记载,写这一事件的剧作先后曾产生过三吴居士的《广爱书》、白凤词人的《秦宫镜》、王应遴的《清凉扇》、穆成章的《请剑记》、高汝拭的《不丈夫》及未着姓氏的《孤忠记》等。诚如吴伟业在《清忠谱序》中指出的,这个创作热潮,在魏忠贤案刚刚布露时就形成了:
逆素既布,以公(指周顺昌)事填词传奇者凡数家。李子玄玉所作《清忠谱》最晚出,独以文肃与公相映发,而事俱案实,其言亦雅驯,虽云填词,目之信史可也。
这不有点像当年严嵩势力刚败即演《鸣凤记》的情景么?由此可见,传奇创作从明代到明清之际,越来越成为一种十分普及、十分趁手的吐愤舒志的工具,一种编制迅速、反响热烈的宣传样式。据张岱《陶庵梦亿》记载,当时另一出记述魏忠贤罪孽的传奇《冰山记》上演时,观者竟达数万人,台上演出的人和事都是台下观众所知道的,因此反应非常热烈,有的时候观众对剧中人名的呼唤声和对剧中冤情的愤懑声,就像狼潮奔涌一般。这种万人大集会,这种气氛,这种巨大的心理交流,如果以人文主义思想为基础、为指导,是有可能较早地鸣响封建社会的丧锺的,但众所周知,事情并非如此。人民的情绪很自然地被引入到了对魏忠贤的控诉上,而魏忠贤的罪名则是“逆贼”:叛逆了正统的封建宗法制度。应该说,这一批及时涌现的剧作也参与了这种对人民情绪的引导工作。作为这批剧作的后起者和代表者的《清忠谱》,就以周顺昌这一艺术形象对人民的情绪作了有利于封建王朝的吸附。如果这出戏关注的不是这么一个一时失信于朝廷的忠臣,而是一个敢于问一问产生魏忠贤的客观原因,敢于在市民利益上多作一些考虑,敢于在思想实质上对封建主义保持一点独立性的人,那么,那种万众一心的观剧场面很可能是中国社会走向新生的温床了。然而李玉和其它苏州剧作家并没有达到这种思想水平,他们立足的土壤也没有向他们提供这方面的条件,因而他们自己深感忭慰、也要引导观众感到忭慰的结局只能是:
目今新主登极,大振干纲;魏贼正法戮尸,群奸七等定罪。世界重新,朝野欢庆。向日冤陷诸忠臣,谪戍者悉已召回复职;惨死者尽皆宠锡表扬。…九天雨露洪恩重,万里山河气象新。
被“逆贼”篡夺了的权力又回到了君王手中,封建政治排除了产生于它自身的一次灾变。人民还须回过头来,感谢封建君王。这便是《清忠谱》在思想内容上的根本局限,也是中国戏剧文化终于未能顺着《牡丹亭》的道路开创的一个人文主义天地的重要原因。